(客家山歌)
人杰地靈五桂山,
英雄兒女滅兇頑。
紅色堡壘功千載,
長存浩氣在人間。
環五桂山區丘陵地帶及民田區,大小村落六百多,民眾四萬余,民風淳厚。山區多為客籍,民田區皆為僑鄉,落腳此地打游擊論,除有地下黨組織長期建立起的群眾基礎和“堡壘戶”外,還有始自辛亥革命之“華僑是革命之母”(孫中山語)的光榮傳統。
山不藏人,人藏人
1941年7月,謝立全、梁奇達對能否在五桂山開辟抗日游擊根據地作了兩個月實地考察后回到西海,在羅范群、林鏗云主持的南番中順中心縣委會議上,謝立全匯報說:
“論天時、地利與人和,五桂山的確是開展敵后游擊戰爭的好地方。尤其是群眾基礎好,飽受日、偽、頑重重壓迫的當地民眾,有著武裝起來進行抵抗的共同要求,就像一堆澆上火油的干柴,只要一點燃,它就會熊熊燃燒起來。”
“我們在敵后開展游擊戰的優勢就是藏起來打敵人,而真正藏得住游擊隊的就是人民群眾這座靠山。山不藏人,人藏人!”梁奇達補充,一語成經典。
中心縣委作出決策,開辟五桂山抗日游擊根據地,由羅章有帶領十八人的先遣隊開赴五桂山。從此,南番中順以五桂山為抗日根據地的敵后武裝斗爭翻開了新的一頁。
三軍未到,糧草先行。游擊隊與地方黨組織密切配合行動,成立一副官室專門負責。考慮到不能囤糧于山,以防成為日寇進攻目標,須化整為零,分散囤積于山區的“堡壘戶”中,以便隨時備取。
長著一張大圓臉、雅號“肥蘭”的女戰士馮蘭受命在副官室負責籌建五桂山根據地的“游擊糧站”。
馮蘭明白,所謂“游擊糧站”其實就是“堡壘戶”的新增功能,隨著五桂山根據地的發展,其后還將兼具交通站、傷兵站等功能。
石門,儼然成了進山之門,首當其沖的峨嵋村當是建立“堡壘戶”的目標。年齡相仿、住峨嵋正街25號的新媳婦何蘭歡很快就和馮蘭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姐妹。
70余年后,青山依舊在,故人多杳然。當年芳華十八的何蘭歡,如今已是94歲的太祖母。不久前,當年游擊隊二代相約探訪,站門口相迎的紅衣者正是何蘭歡的孫兒、如今的石門一村之長。
圍攏著何蘭歡的全是當年游擊隊員之后,看望父輩當年的“老房東”,他們崇敬中又帶幾分好奇。父輩們告訴他們,正因為有了許多像何蘭歡這樣的“堡壘戶”傾家支持,五桂山游擊隊方能如魚得水,如虎添翼,一次又一次粉碎日偽對五桂山根據地的進攻和掃蕩,從而取得一個又一個的勝利。
隔代相逢,晚輩自報家門,何蘭歡一邊側耳傾聽,一邊喃喃自語,不斷重復著他們報來父輩之名:張大哥、大臣、鄭吉、馮蘭……此刻,鄉情、親情、抗戰情結交織,誼厚情濃。
“肥蘭是你母親?!”
何蘭歡拉著阿光的手追問馮蘭,一聽馮蘭已不在世的情況,即時淚涌,泣不成聲。那烽火中凝聚的戰友情分溢于言表,在場者無不動容。
當年馮蘭的“游擊糧站”發展了何蘭歡后,又發展了僑眷賀嬸夫婦,以及來自石門的其他游擊隊員,如謝月香、謝國強姐弟家屬。石門鄉“游擊糧站”工作開展得頗為順利,隨后南朗、三鄉一帶的“游擊糧站”也帶動起來了,圍繞五桂山區的村落幾乎成了“游擊糧站”的連鎖店。游擊隊員來往漸多,何蘭歡這一戶便成“熱門”,幾位領導同志如歐初、羅章有、黃旭等常在此落腳,甚至開會。如此這般,豈止藏糧,簡直就是藏龍臥虎。
據馮蘭生前回憶,當年游擊隊員家屬大多是兼具“游擊糧站”性質的“堡壘戶”,如三鄉鄭少康、鄭吉母親家,翠微吳當鴻母親家,翠亨村的楊日韶母親家,上柵梁杏林母親鄭月虹家,合水口劉震球家,長洲黃筱堅家,以及二區楊子江家,四區黃樂天哥哥家,還有斗門南山的陳章賢家,唐家灣的胡蘭馨家,東坑坑美村的廖三家,不一而足。
我曾聽說“堡壘戶”一般都有夾墻,便于藏糧藏人,便問何蘭歡,糧食是否也藏在夾墻中。何蘭歡答道:“說出來你都不相信,我是將糧食藏在棺材中的。”
我不由一怔,用棺材裝糧食是何道理?原來當年馮蘭找到何蘭歡提出藏糧,見房子不大,何蘭歡還與公婆同住一屋檐,沒能修夾墻。忽見其公婆房間還擺了兩副大棺材(當地老人有此習俗),馮蘭心中一動,但又不便開口,其實她所想的,何蘭歡也想到了,只是她須先做好公婆思想工作才好答應。
次日,何蘭歡告知,公婆聽說棺材裝糧食不僅能幫游擊隊,且棺材有米又好意頭,也不易被查出就欣然答應了。何蘭歡說,當年她還替游擊隊在棺材里藏匿過兩桿槍。
“你是‘大臣’的兒子?!”聽罷當年黃旭隊長兒子的自我介紹后,蘭歡嬸頓時激動起來,緊緊拉著躍進的手,說出一段當年五桂山的趣事來。
當年歐初大隊長曾住何蘭歡家頗長一段時間。一天,歐初對她說:“阿歡,你馬上幫我送一封信上五桂山交給‘大臣’。”
“哪個大臣?”何蘭歡見過這么多山里人,卻從未聽過有此人。
歐初說:“你找到黃旭,他自然就會告訴你。”何蘭歡知山里規矩,不便多問,拿了一頂客家人的尖頂舊竹帽,將歐初交給她的信藏在帽檐的篾囊里頭就立即動身。
約兩個小時后,何蘭歡就到達五桂山根據地指揮部,見到黃旭隊長,她連忙從帽檐里取出歐初的親筆信交托之。接過黃旭遞過來的水,何蘭歡咕嚕咕嚕一飲而盡,放杯時見黃旭正在拆信,失聲叫起來:“隊長,這封信是寫給‘大臣’的,你怎么拆啦?”
黃旭聽了,哈哈一笑,問道:大隊長是如何交代你的呀?
“我不認識大臣,他說只要找到你就行,可是——”
黃旭笑得更開心了:“阿歡,那是大隊長故意給你賣關子的,我就是‘大臣’,不信你去問山里人,沒有不知道的。”
“那,為什么我不知道,難道我不是山里人?”
“是!一百個是!”黃旭見阿歡不高興,連忙說:“好好,我來告訴你那是怎么回事。不久前,山里開聯歡晚會,我演了一個滑稽諷刺劇中的一個偽滿大臣。”黃旭說著說著就繪聲繪色走了兩步,又接著說:“大家都說我演得像,晚會后,大家都管我叫大臣,大臣就這么喊開啦。你沒來看戲,當然就不知道了。”
聽完,何蘭歡也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后來“大臣”這個名竟是假戲真做了,連游擊隊的情報傳遞,及至內部公文、指示里出現的大臣皆成了黃旭的代稱。沿稱至大軍進城中山解放,時任珠縱中山獨立團政委兼中山縣委書記的黃旭現場答港澳記者問,被記者登到境外報刊,境外人不懂何謂政委書記,大標題稱黃旭將軍,小題大做,給“大臣”惹了不少麻煩。
“一椽得所,五桂安居”乃孫中山先生當年為故鄉翠亨村新居落成所題楹聯。但孫中山先生始料未及的是下聯“五桂安居”日后還成了五桂山抗日戰士藏身翠亨村的“護身符”,日寇進村亦有所忌憚。
如同上述石門村,翠亨村也是當年五桂山游擊隊的“堡壘戶”村。抗日英雄楊日韶、楊日璋的母親楊伯母家就是典型的“堡壘戶”,其一家是黨的早期領導人楊殷烈士之后的革命家庭,兄弟姐妹全都參加了抗日游擊隊,游擊隊上上下下更視楊伯母家為“游擊隊之家”。村民心照不宣,村長有意識加以保護,還向日本鬼子報告說村民全是良民。故游擊隊一旦遇到危急,都會把軍糧往翠亨村藏,讓傷員在楊伯母等“堡壘戶”家安居,地方黨組織和游擊隊領導也常在此活動。南番中順中心縣委和游擊區指揮部的領導林鏗云、羅范群、謝立全等都在楊伯母家住過。另一“堡壘戶”黨員楊維學家同時還是抗戰時期地方黨組織和游擊隊宣傳品的油印室和地下交通聯絡點,譚桂明、盧德耀、羅章有等游擊隊領導都在此活動過。
有一次,歐初大隊長的瘧疾病又犯了,于是下山找到楊伯母家,一見已住滿,擬另想辦法,卻被楊伯母一把攔住。楊伯母想到了同村的姻親陸天福,一位追隨孫中山參加過辛亥革命的老同盟會員,果然當楊伯母找到陸天福幫忙時,他爽快答應了。
一日,游擊隊白馬隊長譚生和鳳凰山區民主建政籌委黃河起到翠亨村向歐初匯報工作,剛好碰上日軍進村巡邏。陸天福立即搬了張小凳,坐在門外的樹下,裝著乘涼把風。鬼子走近時,陸天福還同對方打了個招呼就過去了。
說起來也是“燈下黑”,翠亨村口離對面檳榔山“紅樓”日軍駐地僅隔一條蘭溪河。
碧血染黃沙
1944年農歷六月初一凌晨,從漢奸口中得知石門“通共”的日寇加偽軍上千兵力,將石門九堡的幾條自然村包圍,挨家逐戶搜查游擊隊員,搜了兩個小時,連游擊隊的影子都搜不到。惱羞成怒的鬼子見人就押,最后將九堡各村93名群眾押往下柵外沙敵營囚禁。
一連三日,不給進食,不給飲水,外沙有一女青年冒險送水竟被日本鬼子當場一槍打死。面對日寇兇頑的嚴刑逼供,被囚的群眾始終無人說出游擊隊員行蹤。
初四早上,日偽軍將93人拉至外沙的沙灘處,挑出41名男女青壯年,用刺刀逼著他們挖一個大沙坑,然后再逼他們說出游擊隊下落,41位血性青年始終只字不吐。
企圖一再落空的日本鬼子被徹底激怒了,他們獸性大發,用上了刺刀的槍,將這41名青壯年連趕帶捅,全部推進大沙坑。最后,手無寸鐵的41位義士不是活生生被捅死就是被活埋,殺身成仁義,碧血染黃沙。
日寇喪心病狂地炮制了“石門九堡慘案”,但割不斷游擊隊與群眾的血肉相連。翌日,鄉親們掩埋好41位遇難同胞的尸體,50多位青年當即報名參加游擊隊,誓報此血海深仇。“紅色堡壘”愈挫愈堅!
“石門九堡慘案”,歷史不能忘卻之觴。
一座記載了這段歷史的紀念碑坐落在翠亨村與石門村相鄰一個叫山門岰的地方。我少時在翠亨小學讀書,記得每年清明,學校都會組織我們前往掃墓,并在現場,請幸存者給我們上一堂活生生的愛國主義課。
當年的幸存者之一、游擊隊戰士梁堅(原中山縣委統戰部長)回憶,當年她在石門張落坑村做群眾工作,正遇敵人前來掃蕩,來不及轉移,千鈞一發之際,幸得“堡壘戶”何伯母機智掩護,途中脫險。每當憶及,內心便涌起一種對人民群眾大恩大德的無比感激之情。
五桂山抗日游擊戰場所展現出來的人民群眾的堡壘作用,反復證明了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戰爭的偉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眾之中。(毛澤東《論持久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