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平居集

氣凜（一九六六年）

氣凜秋無跡，風(fēng)生近晚寒。暮云凝四野，驟雨冷千山。葉落憐芳草，鷗回怯巨瀾。夜來多少夢，夢不到長安。

青玉案·無題

一春幽夢無尋據(jù)。望不斷，瀟瀟雨。病雁幾能征遠(yuǎn)浦。三秋風(fēng)緊，千山云暗，萬樹連重霧。沉吟漸覺年華暮，苦恨西風(fēng)侵綠圃。閑引滯云成悶句。書來滿紙，中懷緒亂，味似秋荼苦。

桂林即景二首（一九六七年）

石壁臨江倚碧叢，長街盡處立奇峰。翠巖古洞天然調(diào)，千載同驚造化工。

畫里漓江幾度游，一川山影下漁舟。我來不見青如染，水卷黃沙逐浪流。

小重山·舟行漓江道上

水繞山環(huán)路幾重，舟行何處去，又奇峰。一江山影亂晴空，人何在，疑入畫圖中。笑語我誰同。回眸驚一瞥，訝春風(fēng)。高崖百丈小桃紅。微云渡，細(xì)雨漫輕籠。

桂林還

無限登臨意，千峰夕靄間。橫胸天闊過，蕩目水回環(huán)。大筆風(fēng)雷雨，豪情日月山。壯吟江海去，曾是桂林還。

憶江南二首

風(fēng)細(xì)細(xì)，樓外月微明。曾縱心弦彈日夜，曲成尤覺意難平。辛苦為誰鳴。

飛絮亂，春去有誰知。夢寄心魂千里月，醒來還我斷腸詞。簾外雨絲絲。

失題

峻骨冰心眼獨明，一枝清麗傍崖生。知音我有心琴在，長向人間奏不平。

秋思

星寒月冷柳條疏，雁去秋回葉滿湖。大漠縱橫千駿勇，小樓幽暗一燈孤。情知此夕愁無據(jù)，心向明朝笑自娛。莫問瑤階歌舞地，中庭閑仰夜云舒。

菩薩蠻·有感

連天卷地云霞赤，焚山煮海烽煙烈。劍冷鐵衣雄，火旗翻大風(fēng)。澗喧奔未老，依舊青山傲。回首白云閑，情生秋月間。

暮向東城

暮向東城趁夕霞，又逢小燕過人家。夜來欹枕春還夢，醒去牽懷柳吐芽。清影依稀憐舊閣，椰風(fēng)淡蕩失天涯。憑誰復(fù)問當(dāng)年事，尺幅猶存未著花。

臨江仙

擊碎連宵春夢，西風(fēng)休上眉彎。斷腸詞句斷腸還。且隨梅弄影，放鶴向孤山。漫與詩朋酒侶，一樓風(fēng)月相看。青山有待寄余閑。杯傾江海盡，情注水云間。

學(xué)詩絕句呈佟紹弼先生四首

少年飛墨負(fù)微名，回首蒼茫意不勝。此身非是丹青手，一角潛吟夜夜鳴。

杯傾南北醉相知，笑語云開月滿時。步向騷堂尋逸句，不辭黑發(fā)伴銀眉。

秋風(fēng)吹老渭水湄，雨洗千山一雁飛。莫問長安多少葉，閑云如畫月如詩。

也曾筆陣學(xué)刀兵，誅虎屠龍羽鏑鳴。鋒芒未肯隨塵土，寶劍床頭夜失聲。

有寄四首

未與君相見，神交已十年。何時一樽酒，詩畫共披研。

同住橋南岸，相逢亦悄然。且收無限意，剪取付吟箋。

萬木蕭然下，水云料亦寒。寄懷君共我，踏冷叩幽山。

句短難傳意，詩成未盡情。橫胸肝膽語，握手待相傾。

酷相思·憶伯燊兄

又送綠荷凋四遍。昔日意，情難遣。更今古、狂飆連地卷。君去也，程何遠(yuǎn)。儂去也，程無遠(yuǎn)。顧影憐君多眷戀。同落葉，悲深淺。信弟續(xù)兄、盟緣不斷。兄與我，今難見。弟與我，今常見。

未眠枕上詠三首

日夕唐音近，詩緣倍見增。邇來難入寐，短句枕邊萌。

此夜眠復(fù)失，詩思襲依然。不嗟人睡晚，曉報又新篇。

詩源隨處有，逸句傍秋池。梅嶺花千樹，來春折一枝。

山行偶拾五題

客旅

泉聲疑夜雨，葉落遍階黃。客舍孤無侶，清輝自滿窗。

山行

叢碧埋幽徑，斑斑石剝紅。宇內(nèi)驚濤起，山深過疾風(fēng)。

僧語

偶與山僧語，禪家有趣聞。未拋金玉念，爭作住持人。

紅豆

入山尋紅豆，寂寂暮云收。所思無所覓，一夜枕泉流。

山泉

源出云深處，涓涓繞碧樹。巖壑自多情，何必下山去。

鵲橋仙·寄永權(quán)兄

新詞賦就，錦箋難寄，懷緒三江傾注。春風(fēng)驀地一相逢，卻目送盈盈飄去。夜來一夢，江南千里，凝恨故人不遇。綠楊若是有情枝，可為我留春同住。

凜冽 元旦前一日清晨吟成于枕上

凜冽涼云卷，冬懷夜夜深。星疏寒萬樹，月冷閉千門。雨過長街寂，風(fēng)吹曲巷森。低回誰共我，何日及鷗盟。

元旦游園即興（一九六八年）

獨向江園歲正新，云天碧凈波無痕。眼前一片紅如海，萬點星辰句上生。

闕題二首

又到昔時留夢處，粉墻依舊立園西。疏疏翠竹難尋覓，一片深紅綠已迷。

少小心雄入雅堂，誰憐尺幅有余香。丹青舊夢知何在，淡月流云碧水長。

臨江仙·看電影《海鷹》

拍岸驚濤三百丈，沉沉夜送飛舟。藏兵島角仗群謀。魚潛窮水域，鰲釣下金鉤。萬頃碧波飛烈焰，天風(fēng)怒卷同仇。海鷹擊翅海魔愁。丹心巡海上，海上亦神州。

夜聞海關(guān)鐘聲鳴于枕上，饒有詩意，翌日成詩一律

江畔鏗然響，清音到枕邊。隨風(fēng)傳遠(yuǎn)近，與水共洄漩。月冷應(yīng)猶照，鷗聞料未眠。鐘敲寒一夜，曉意聚東天。

過海珠公園，見昔時躲迷藏之小樹已亭亭如蓋矣，感賦

少小嬉游地，亭亭樹已高。童心無可復(fù)，倦眼尚堪勞。十載秋霜試，幾回春夢豪。微吟付江水，能與共滔滔。

清晨過海珠橋，大霧迷蒙，遠(yuǎn)近俱隱，因賦

遠(yuǎn)近迷蒙里，縱橫一片灰。江船空欵乃，流水自縈洄。橋隱飛虹勢，情生失路懷。沉沉知意悶，曉霧幾時開。

愛書

愛書漸成癖，舊冊半隨風(fēng)。可憐多少夜，猶自憶清容。棄金欲再覓，幾回夢里逢。夢來書百卷，夢去復(fù)成空。朝朝連夜夜，云深霧幾重。多謝白眉丈，解我慰愚衷。雅書憐我獲，歸讀喜誰同。泛舟書海里，神馳妙句中。飛揚驚想象，沉郁見豪雄。笛悲邊塞月，簾卷秋露濃。采菊心清冷，壺酒收籬東。閑情同水月，壯志一征鴻。天地茫茫闊，詩聲卷白虹。書海徘徊久，鄰家夜半鐘。此夕暫歸去，明朝復(fù)探窮。不負(fù)詩千首，長懷白發(fā)翁。時時開卷讀，無使俗塵封。

有寄

交淺言非淺，滔滔見摯忱。自慚多語失，誰解寸情深。一點靈犀意，滿懷赤子心。逢君欣有伴，湖海待聯(lián)吟。

歲暮望月（一九六八年）

流光千載共，此夕意何如。曾照窗前柳，今年葉已枯。清輝何必滿，半影亦無殊。圓缺循環(huán)理，愁嗟只自愚。

歲暮

年年月月老南天，歲暮何堪一紙纏。多謝故人相問訊，可憐春色為誰妍。

自題除夕畫梅二首

不向花街問，遙知錦繡堆。胸中梅萬樹，筆底一枝開。

歲暮情何寄，霜毫恣意揮。紅梅生腕下，挈得早春歸。

年初二夜飲，席上甚歡，酒后戲作

薄醉何曾醉，微軀可盡杯。吾叔誠雅量，小侄且相陪。滿座皆春意，誰能負(fù)舊醅。聊為歡此夕，一飲莫辭推。

賀楊君大喜，楊善畫，故有末句

淡云微雨人如月，此夜團團分外嬌。春滿一樓花共醉，且將彩筆畫眉毛。

江邊漫步

暮入遙天暗，江流落日紅。晚霞燒欲盡，衣薄怯西風(fēng)。

學(xué)詩偶書二首

自憐造語韻輕清，想見湖山雨后情。一曲琵琶千里月，幾行秋雁兩三星。

波蕩無云為我回，嶺頭梅老幾枝開。自知筆底詩無力，故遣江濤入句來。

夜雨

雨帶微寒意，檐生夜滴聲。綿綿溫客夢，細(xì)細(xì)潤幽坪。望去簾帷薄，聞來肺腑清。欲持天外水，一洗此胸靈。

讀楊君近作戲贈

孤館感何意，凝情夜寐遲。燈昏微雨后，晴月入新詩。

小閣

閣小堪云陋，人微客亦稀。塵多侵易厚，車鬧睡非宜。披卷舒英氣，臨窗草野詞。誰言天地小，吾自樂于斯。

失題二首

自知筆底帶微寒，豈意冰心細(xì)照看。虛負(fù)故人一片熱，回思忽覺有余慚。

聲聲自怨聲聲悔，仿佛如聞肺腑聲。不意南天羈泊雁，有人相訊問飄零。

感舊三首

曾向窗前施細(xì)雨，一朝得意眾芳開。春風(fēng)桃李花千樹，可有一枝傍畫臺。

猶記清談細(xì)雨時，兩年朝夕共相依。靈犀一點知還在，可奈江流日夜辭。

離合合離又幾春，尋思可有誤誰人。白云出沒元難定，顧我心如嶺上云。

采桑子·無題

無知草木尋常過，前度秋風(fēng)。今日春風(fēng)，一樣山花異樣紅。誰家歌管飄天外，醉意朦朧。睡意朦朧，回首閑云過嶺東。

寄劉斯奮三首

壯別天涯去，南海踏波濤。椰風(fēng)吹橡雨，海角月輪高。

一燈茅棚下，詩篇手不離。南天波浪闊，海燕學(xué)騰飛。

久處溫室里，安知天地寬。一朝居海角，風(fēng)雨寸心丹。

悼佟老

問病西湖驚鶴去，茫茫珠海泛愁氛。天教鴻落騷人魄，誰復(fù)高吟夜月魂。老眼童心觀世界，清時濁酒論詩文。微言妙質(zhì)歸詞翰，一卷長留南國春。

賀新郎·無題

又向江頭別。笑年來，風(fēng)流云散，月環(huán)多缺。底事多情奔海角，明日征帆催發(fā)。看小弟、翩然遠(yuǎn)涉。廿載相依如夢里，忍傷離、咫尺天南北。鹡鸰意，長相憶。依依楊柳青青發(fā)。俯清江，年華逝水，杳然無跡。幾度爭鋒唇舌苦，幾度清歌夜月。回首處，霞飛煙滅。此去天涯無限思，倩誰人、解我腸千結(jié)。征鴻遠(yuǎn)，水天闊。

山溪（一九七〇年）

山溪幾度夢魂中，可許靈犀一點通。野外驅(qū)馳風(fēng)雨共，宵深奮戰(zhàn)苦甘同。人歸夜月心添暖，意逐春云興未窮。誰解此身如一葉，飄依無定任西東。

七絕二首

遠(yuǎn)近青山橫入眼，連宵風(fēng)雨路泥濘。此行不覺歸途遠(yuǎn)，為有殷勤送翁情。

小別猶如闊別長，心魂日夜向蓮塘。城中知尋花千樹，不及山林草木香。

蝶戀花·無題

滄海也曾經(jīng)幾度。回首西風(fēng)，依舊人如故。流水落花春已去，天南紅豆無尋處。又向阿誰傾肺腑。絮語纏綿，踏遍相思路。春夢片時留不住，多情唯覓斷腸句。

念奴嬌·謝贈紅豆

春來何處？最銷魂、幾點天南紅豆。中有相思無限意，一片春溫盈手。色比丹心，質(zhì)同皓月，撫看低回久。無言神會，感君知遇情厚。自念憔悴經(jīng)年，窗寒影冷，寂寂樓依舊，簾卷西風(fēng)衣袖薄，壯志消磨十九。彩筆塵封，錦箋夢斷，贏得空回首。飄零誰問，斷腸斜照煙柳。

寄斯奮三首

故人歸來不見我，我歸不見故人面。悠悠別夢隔天涯，魚雁茫茫云水遠(yuǎn)。

客走天涯自惘然，南溟浪闊障家園。椰風(fēng)海韻騷人意，可有幽懷念謫遷？

風(fēng)笛小亭茶酒冷，高吟肺腑憶銅琶。劉郎莫問天何意，冷月無聲照落花。

又寄天涯海角（一九七一年）

屈指別經(jīng)年，形影常來夢。豈是不思家，更有比家重。海燕掠波濤，不畏波濤涌。舉步氣凌云，俯首為群眾。

答斯奮二首

飛夢何曾到玉關(guān)，征衣塵土老天南。相逢莫問當(dāng)年事，風(fēng)雨樓臺幾眼看。

海上何人弄碧簫，一天云水夢迢迢。年來已冷相思淚，日夜驚濤撼石橋。

附：劉斯奮《贈梁雪逸》二首

秋夢當(dāng)年墮玉關(guān)，雁聲催淚滿瓊南。相逢負(fù)盡中宵意，月色蘆花當(dāng)雪看。

忍聽高樓碧玉簫，海天歸去恨迢迢。柳林花落思君夜，只有濤聲到板橋。

丹霞山行四首

海底嶙峋石，萬年化作山。滄桑無限意，誰與共盤桓。

峭壁雄關(guān)立，奇峰列甲兵。戰(zhàn)云隨雨盡，芳草入新晴。

澹歸今何在？丹崖依舊紅。南明多少恨，一一付西風(fēng)。

山中聞犬吠，嶺上有人家。稚子怡然悅，臨風(fēng)玩落花。

注：丹霞山由紅砂巖構(gòu)成，紅崖丹壁，地理學(xué)上稱“丹霞地貌”。據(jù)科學(xué)家考證，丹霞山一帶為古海遺跡。澹歸和尚俗名金堡，曾參加南明小朝廷的抗清斗爭。兵敗后出家為僧，在丹霞山創(chuàng)建別傳寺。著有《遍行堂集》。

臨江仙·無題

今古悠悠多少恨，一江清濁誰評。淡裝濃抹見分明。風(fēng)流昔日意，化作雨霖鈴。海誓山盟春夢覺，多情卻是無情。西風(fēng)一夜?jié)M秋聲。幽蘭生古道，誰與問飄零。

秋日五首

誰解丹心尚未灰，珠江流水共徘徊。天涯何處尋芳草，夢斷于今第幾回。

桃李無言又一春，天南飛絮最愁人。落紅可是無情物，流水依依繞故村。

豪論縱橫生與死，深情一曲尚繞梁。放懷歌出英雄血，舌底瀾翻有異香。

舞罷魚龍歸寂寞，風(fēng)雷過后絮輕揚。君行莫問家何處，綠水青山即故鄉(xiāng)。

悠悠日月賦閑居，天外忽傳一紙書。投石波驚緣底事，春寒風(fēng)雨夢何如。

毅魄吟（一九七二年）

大樹飄零秋色薄，蛟龍不起寒波惡。強項高標(biāo)日月懸，直抒肝膽風(fēng)雷作。忽聞天劍斬長蛇，大白狂浮歌且躍。何期日短近黃昏，柱折東天一角崩。嗚呼！千山萬水痛招魂，星歸碧海夜沉沉。

寄天涯二首

吹破海云鐵笛哀，高天一鶚自徘徊。歸心不寄鯨波惡，閑引風(fēng)濤入酒杯。

思君我憶椰林月，書劍飄零嘆落花。最是夜闌微雨后，幾回飛夢到天涯。

賀新郎·無題

我亦低回久。十年來、丹青夢斷，鶴飛云走。異彩清香何處覓，忍見衰荷敗柳，渾只覺綠稀紅瘦。堪笑山家籬畔菊，也欹斜欲與梅爭秀。春不語，可回首。落紅幾度人依舊。最傷情、樓虛獨倚，倩誰相守。孤館沉沉悲夜雨，更苦晚涼風(fēng)透。空悵望天涯紅豆。縱有江郎一管筆，也天教冷落詩難就。千萬緒，同誰剖。

春日三首

春回五嶺帶微寒，底事丹青畫故山。健筆凌云多少恨，驚飆涼卷百花潭。

逝矣丹青付夕煙，蘭枯蕙老咽流泉。苔侵舊管應(yīng)猶在，欲寫閑愁已黯然。

夢回酒醒最依依，永憶西窗夜雨時。秋水一泓無限意，問誰風(fēng)露伴蛾眉。

夜游宮·無題（一九七二年四月）

日射寒潭深處。一池碧，亂萍無數(shù)。風(fēng)過落紅千點雨。漫思量：誤桃花？花自誤？　　莫問春何去。且縱目、峻云疏樹。流水無情天不語。渺驚鴻，掠微波，迷遠(yuǎn)霧。

浣溪沙·春日湖上泛舟（一九七二年四月）

淡淡春回綠滿湖，撩人楊柳舞輕舒。江山何地覓新圖。擊水飛舟今日意，童心于我有還無。少年情事已模糊。

嚴(yán)霜有贈一律次韻奉和

倚江絕壁孰能攀？萬頃霞奔一羽閑。彩筆自憐飄絳雨，風(fēng)華漸歇老青山。春來紅豆疑非昨，簾卷驚濤去復(fù)還。最是壯游魂夢系，多情長向水云間。

學(xué)步

嘯傲秋林外，蕭然寄此身。驚飆臨古澤，萬壑起潛云。

吳越雜詩四首

誰解湖山造化奇，雨晴濃淡總相宜。記取清波門外柳，流鶯聲歇亦依依。

風(fēng)荷四面千竿竹，曲院回廊近水軒。咫尺卻疑藏萬里，此身如入大觀園。

天水茫茫望眼寬，波吞吳越晚生寒。千帆過后湖光斂，石壁橫云自在閑。

千里行云入眼新，紅裙曳映石城春。依依萬古秦淮月，又照風(fēng)流一代人。

水調(diào)歌頭·歲暮山居時在農(nóng)村分校（一九七三年）

蕩漾西湖水，風(fēng)滿太湖帆。千里江南歸后，歲暮倚荊關(guān)。我本林泉舊客，化作閑云野鶴，曾是桂林還。翩夢縈三峽，欹枕入黃山。歲華促，人易老，月光寒。不知春在何處，山迥夕霞丹。遙憶城中諸子，抵掌狂浮大白，淺笑復(fù)高談。莽莽煙云里，變幻孰能看。

歲暮山居讀陶淵明、陸放翁詩，集句以遣興

野外罕人事，晨夕看山川。朝霞開宿霧，寒云沒西山。昭昭天宇闊，亭亭月將圓。山澗清且淺，虛室有余閑。

皎皎云間月，依依墟里煙。情通萬里外，丹心辭華軒。詩書敦夙好，清吹與鳴彈。伊懷難具道，斗酒散襟顏。

云鶴有奇翼，泛從清壑回。我本幽居士，稟氣寡所諧。歲月相催逼，何以慰吾懷。

雞犬互鳴吠，草木縱橫舒。嘯傲東軒下，臨水愧游魚。是非安能覺，濁酒且自陶。

夜半潮平意未平，照人眉宇尚崢嶸。放翁胸次誰能測，萬里江山畫角聲。

生涯自笑惟詩在，悲憤猶爭寶劍寒。寂寞已甘千古笑，年來觸事動憂端。

紛紛外物豈關(guān)身，照水驚非曩歲人。世態(tài)十年看爛熟，披衣起坐默忘言。

淋漓縱酒滄溟窄，綠發(fā)成絲每自哀。臥讀陶詩未終卷，梧桐葉送雨聲來。

千樹李花飄白雪，一枝桃萼醉凝丹。山中自有春消息，何用花街著意看。

題杭州西湖圖

眼底湖山一望開，游人語笑入亭臺。青巒隱隱流云遠(yuǎn)，綠柳垂垂拂影來。淡抹濃妝西子媚，歌迷舞醉宋皇哀。披圖我亦登臨遍，曾是江南千里回。

對鏡

對鏡熏風(fēng)里，霜侵日月秋。不堪隨冷暖，寧肯向沉浮。煦煦看歸眼，蕭蕭云上頭。少年心未已，云水一扁舟。

秋日雜詩四首

霜

月白霜侵骨，林空落葉紛。平明浮暖意，豈為早行人。

菊

媚舞爭迎客，芬芳蝶戀狂。一叢離絕壑，可似舊時香。

雨

日夜連綿雨，千絲復(fù)萬絲。山農(nóng)欣野潤，怨恨濕羅帷。

云

濃淡時時改，悠悠去復(fù)還。嶺云千百態(tài)，容我隔簾看。

重訪飛霞（一九七四年）

漓水太湖曾濯足，飛霞此日又登攀。十載青山添嫵媚，我來依舊白云閑。

飛霞記事二首

眷憶長談薄暮時，舟行凝立水之湄。依依最是一揚手，幾度低回有所思。

偶爾逢之偶爾癡，橋頭何意贈黃皮（水果名）？歸舟漠漠斜陽里，花影迷離欲送誰。

飛霞洞獨松峰

眾山俯仰獨松峰，豁目開襟一峽通。最是初陽升冉冉，霞光萬束刺天虹。

藏霞洞洗心亭瀑布

此嶺霞藏隔嶺飛，林深石古徑幽奇。清泉一脈從天下，欲洗靈臺盡滌非。

翻山抵飛來寺

飛來寺里飛來客，坐倚門前笑大江。顧惜艱危寧到此，風(fēng)光最愛險中藏。

太和洞山水

怪石嶙峋此地多，天然泉壑幾人過。溪流千轉(zhuǎn)奔迎客，題刻依稀風(fēng)雨磨。

注：此地水石清奇，游飛霞洞者多不知。

臨江仙·無題

照影垂楊輕拂水，漩渦可擬梨渦。明眸脈脈漾清波。江南春草綠，卻奏斷腸歌。翠柳千條留不住，春風(fēng)吹過黃河。片時溫夢夜如何。非關(guān)人冷暖，只為月華多。

小樓（一九七五年）

小樓昨夜西風(fēng)起，暮雨寒侵入翠幃。底事深盟生怨緒，無端秋水泛沉泥。綠楊可復(fù)留春色，芳草長宜傍故扉。傷逝一文堪細(xì)讀，忍教分袂對兒啼。

重游西樵

飛閣巃嵸古，新移白塔鮮。晚霞依洞口，流水匯山前。不見鑒湖月，空聞云外泉。此行非賞覽，遣興自陶然。

痛悼周恩來總理（一九七六年）

驚聞天柱折，頓覺肝腸裂。寢食失所常，天地同嗚咽。譽滿人間有幾人？舉世翹首仰明月，何用群蛙鳴不歇。歲月憶崢嶸，長河浪千疊。黃埔波濤浦江潮，南昌戰(zhàn)旗長征雪。西安攜手逐豺狼，重慶霧開入虎穴。延水洗征塵，天塹飛兵越。創(chuàng)業(yè)艱難治國難，鞠躬盡瘁日夜勞，云水襟懷松柏節(jié)。君不見萬隆盛會著威聲，史冊別開新一頁。笑談能令虎狼愁，橫眉直使熊羆怯。機敏謙和眾所欽，宏才卓識世稱絕。世稱絕兮人永別，巨星隕兮天柱折。長教宇宙黯光華，五洲四海同悲切。嗚呼！四顧茫茫涕自流，誰使明燈一朝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