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點點頭，“就是那個與你作對的強盜。他是你的一部分，他的冷酷無情亦是你人格中的一部分，亦或者，是你想要摒棄的一部分。何況他還擁有你現實中的記憶，自然比你要精明得多，也能夠預知你的行為。他試圖將你引入歧途，但是他失敗了。

“他沒預料到，你的內心中存在如此巨大的光明，每一道光門都是你或是他開啟的。你堅韌不拔的精神，使你從各種磨難中活了下來，最終來到了這里。”

“原來如此……我多少明白了。”

從我穿越到佛界開始，都是我的潛意識在主導事件的發生。不管是我，還是另一個人格的我。兩人相互廝殺，最終，都是我的一部分。

“可是，話說回來，另一個我為什么要綁架你呢？”

聽到這句話，菩薩的嘴角又上揚了些許，眉目間透入著仁慈。

“不是他劫走了我，而是我要求他將我帶走的。我剛才說過了，現實中61窟中，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現實如此，佛界中亦如此。所以我無論如何也只能離開。”

“但如果你離開了，這個佛界不就……”

“你看，現在不就好好的嗎？你或許不了解，但是佛界中的所有的佛都知道，我們的佛界之所以能夠跨越千年，依然輝煌璀璨，就是因為現實中有無數在意我們的凡人。他們是我們必須保佑的對象。他們還專門成立組織，為了保護我們的佛窟費盡了心血，他們有的人，為此奉獻了自己的一生，一代又一代傳承至今，他們才是當之無愧的敦煌守護神。當你回到現實后，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們所有的佛，向他們表達最誠摯的謝意，你也應該向他們致敬。”

“我會的，如果我還能回到現實的話。”

“你的意志仍然存在，這代表你的肉身也依然存在。”菩薩停頓一會，眉宇間似乎發現了點什么，“怎么，看你好像不太想回去的樣子啊。”

我沉重地點點頭，道：“我的記憶是被封閉了，但是我從頭到尾也沒有想過要回到現實。我只是為了尋找你而四處奔波而已，說不定我的潛意識里，并不想回到現實。”

就在我話音剛落時，一道光門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它徐徐打開，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文殊菩薩發出輕盈的笑聲，“如果你真不想回去，那這又是什么呢。就算你自己不想回去，你的親人們也盼望著你能回去呢。”

“可是……”我還想說什么，卻被文殊菩薩搶先說了出來。

“無非就是擔心未知的前路對吧。可你來到這個佛界，再苦再累，不也一步一步走過來了的嗎？沒什么好怕的，你的記憶會解封，莫高窟也會繼續繁榮下去，一切都將照常。用一個平常心去面對生活，去認真對待每一件事，雖不是事事順利，但結果都是好的，你經歷了這么多，應該也體會到了吧。”

我又回想了之前所有的冒險，不都在告訴我這個道理嗎？關鍵是要有一顆樂觀的心。

不知道回到現實后還能不能記得佛界的事情，如果還能銘記，不如就寫一篇游記吧。

我望著那扇光門，光門外依然是未知，而且是更加廣闊，更加迷茫的現實。但是經歷了這一切，我發自內心決定，能夠更加從容地應對了呢。

“那，菩薩大人，我要走了。這個世界，真的已經沒問題了吧。”

菩薩露出的微笑，是如此溫暖人心。她點點頭，“那是自然。”

“那你們呢，那些在其他佛界生活的佛們，還有那位公主，那些高僧，那五百強盜，曹元忠父子，甚至是窟外的那些人，陰祖，翟大人，甚至還有一位救我于水火的帥氣女騎士。”

“放心吧，我們都在莫高窟的歷史長河中，我們未被忘卻，你也一定會記得我們。更何況我們早已是萬眾矚目的焦點，是人們重點研究和保護的對象。你還是多關心一下你自己的人生吧……”

那是我聽到菩薩大人說的最后一句話。

彼時，我的視野已經被一片白色的光芒覆蓋。因為我聽到了有誰正在呼喚我，呼喚我的名字。一開始的聲音非常模糊，而后則越來越清晰，然后我聽到了那個哭聲，那令人熟悉的哭聲。我就是因那哭聲而來，如今亦要因其而離去嗎？

……

五感重回，除了那哭聲外，我還聽到了滴滴的聲音，那是醫院里經常用來測心電的儀器所發出的聲音。我此時是躺著的，周圍的光，一如穿越光門時的光芒，就算閉著眼也覺得有點刺眼。有什么人握著我的手，好溫暖，就像那些佛的笑容給我的感覺。

我適應了一會，才緩慢睜開了眼睛。模糊的視野里，好像是一位女子的面容。握著我的手抓得更緊了。

她輕柔的聲音哭哭啼啼的，“嗚嗚……你終于醒了。我，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來了……”

視野清晰了，我終于看到了她。我馬上瞪大了雙眼。

公主！

等等，不對……那是我的妻子。

記憶突然不斷涌入，所有熟悉的面孔全部回想起來了，那些歡快的事情，那些愛慕的瞬間，甚至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所有的記憶全部都回來了。無論酸甜苦辣，都是我寶貴的回憶啊！那一刻，我熱淚盈眶。

在我病床邊的，還有我的父母，我的姑姑，舅舅，表兄弟等。原來如此，是他們！我現在終于明白在佛界時，看到那一張張面孔后都會有強烈的熟悉感，原來都是我認識的人。也不奇怪，畢竟佛界中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我的潛意識在引導。

在這之后，我得知了在現實中的情況。原來，在我參觀莫高窟時，突發了腦溢血，暈倒在洞窟內，被緊急送往當地的醫院搶救。家屬們聽到這個消息后，都紛紛趕來了敦煌。

情況似乎非常嚴重，我還曾一度停止了心跳，以為徹底沒救了，病危通知書都下達了，但是經過一陣根本不抱希望的電擊療法后竟奇跡般的活了過來，醫生也覺得很奇怪，但多虧如此，能夠做接下去的手術。手術勉強算是成功了，不過醫生說我的腦組織已經受損，下半輩子可能會在昏迷中度過了，就算醒來估計不是植物人，就是失去記憶。可是又沒想到，我的腦組織竟然奇跡般地朝痊愈的方向發展，之后又經過幾次大大小小的手術，又過了不久我便醒了過來。醫生說，這根本就是醫學界的奇跡啊！

所有人都不知道為什么，唯獨我知道其原因。

佛界中的冒險，真的單單只是一個夢嗎？

我覺得，肯定不是。我在佛界中的遭遇，與現實中的情況緊密聯系著。

在跌落黃泉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心跳已經停止，是九色鹿將我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這之后數次的身體感到劇烈疼痛。頭痛欲裂的感覺也都是刻骨銘心。還有最后被我自己貫穿了腹側的劇痛，可能是我在經歷手術的過程吧。只不過這些也僅是我的猜想罷了，我根本無法去證明什么。兩周后，我就出院了。

這次，我在家人的陪伴下再次回到了莫高窟，我想要重新回首我當時的冒險旅途。雖然是醫生們的不懈努力將我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我對他們表示感謝。但從某種意義上講，是莫高窟救了我。

我也特意去了敦煌研究院，我想向代代守護敦煌莫高窟的工作人員致以最真摯的敬意，也是完成文殊菩薩交付于我的囑托。

得知我是那位在洞窟內突然暈倒的游客，景區為我專門開放了幾個特窟，我得以進入那些一般游客無法參觀的窟室。我想看看，那些我曾經走過的窟，是不是與佛界中所看到的一模一樣呢？

確實如我所想的那樣，所有窟都和我在佛界中的所見所聞有一定程度的吻合。明明那些窟都是我第一次進入參觀，但是卻有一種無比懷念的熟悉感。

太神奇了！我仿佛再次回到第249窟，那熾熱的藍色焰火熊熊燃燒，眾神靈紛紛降臨。看到第275窟的赤紅世界，本生故事畫中，佛祖的前世今生，那些為救濟蒼生而從容赴死的場面。回顧第257窟西壁的《鹿王本生》，北壁的《須摩提女因緣》，眾佛前來赴宴說法，聲勢浩大。還有第302窟的須彌山倒塔狀塔柱，神秘莫測。第428窟的佛陀說法圖，眾佛云集。第285窟的《五百強盜成佛因緣》，隱喻善惡的分明，佛法的仁慈。

唐代的第321窟的《無量壽經變》和《十輪經變》，第220窟的《西方凈土變》和《藥師經變》，輝煌無比的宮殿，舞者與眾佛瀟灑姿態都仿佛歷歷在目，那是無與倫比的極樂幻境，堪稱藝術巔峰。當然還有那些記憶中的面孔，第427窟的曹元忠供養像，第156窟的《張議潮統軍出行圖》，我仿佛還能聽到公堂上的陣陣鼓聲，和漫漫黃沙中金戈鐵馬的戰場。

最后，就是第61窟壯觀的《五臺山圖》，還有兩側的女供養人像。看著畫像中的人物，我都見過她們，與她們近距離交談，她們的五官和神情仿佛都栩栩如生。我還指著其中一位臉上貼著最多花紋的女子對著我妻子說：我覺得她非常像你。而我妻子也這么認為。

如此，我將第61窟作為這次旅途最后的終點，又一次結束了我莫高窟的旅程。

是夢境，還是現實，我現在已經說不清楚了。但無論是不是真的，我的心中都將永遠記得那次旅行。我將整個旅途的過程都記錄了下來，作為一篇游記來紀念。它將繼續激勵著我在充滿迷霧的道路中前行。

同時，通過那次旅行，我也終于認識到了我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往事都已成過往云煙，人唯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才能夠繼續成長。經歷了浩劫后，我已涅槃重生，我看到了前方被佛光照亮的道路。

這也可以說是一次尋找自我的旅程。當我從病床上醒來的那一刻，我終于意識到了一點，原來走丟的根本不是菩薩，而是我自己啊。我一直都不是孤單一人。

現在，回到那個病床，我熱淚盈眶，對著同樣淚流滿面的家人們，我只想對他們說：“對不起，讓你們擔憂了。我……回來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