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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7.湖面倒影

劇烈的疼痛,席卷全身,我的生命正一點點流失,身體的溫度逐漸冰冷。

好痛,好痛,真的好痛。不知道要何以形容的痛,全身都在發(fā)顫……

然而我的意識卻異常清晰,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我盯著貫穿我身體的長矛,我的血液順著那長矛尖端一滴一滴,掉落到黃沙。每一滴都異常清晰,每一滴都在痛苦的尖叫。

高進達想要趕過來,卻被敵軍阻攔住。

是誰?是誰偷襲了我?

我將頭緩緩轉(zhuǎn)過去,看到的是那張該死的面龐,一張陰冷的笑臉,那眼神中閃過寒光。

是他!

那個強盜,那個該死的強盜!

他穿著我們軍隊的鎧甲,手持著敵方的武器,就這樣混了進來。他讓我背負莫須有的罪名,又想讓我死無葬身之地嗎?

在那一刻,所有的疼痛都轉(zhuǎn)換成憤怒。

我頂著腰部傳來如同劇烈疼痛,死死握住那根長矛,真的好痛,劇烈的疼痛讓我痛苦地喊叫著,我已經(jīng)感知不到喉嚨的存在,舌尖上不斷冒出血腥的味道,上下牙齒相互擠壓傳來的痛感。

但這些都被我忽略掉了。我的腦中再次浮現(xiàn)那個血紅的佛界,那些被割肉,被釘釘子的佛們,神情是如此從容。這不過是一點骨肉之痛,這點痛算得了什么!

我的視野仿佛也被鮮血染成了紅色,我的眼中只有他!

此時他抓著長矛不放,眼神中面露驚恐,仿佛看到一個嗜血的怪物,那個怪物就是我。

我要把我所有的憤怒都發(fā)泄出來,我要撕裂你這個該死的強盜!

一瞬間,貫穿我的長矛不斷深入,我強忍劇痛,順著長矛瞬間就靠近了他。這不到兩秒的過程,我承受的痛苦是我日后無法想象的,但此時我的眼中只有他。

我早已喪失了理智,既然要死,就一起死啊!

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么做,更來不及閃躲。

我的一手狠狠抓住他的頭,拉去他頭上包著的白巾,露出了一頭干脆利落的短發(fā),我將不知為何從心中涌來的強烈熟悉感拋棄。

我撕扯著他的耳朵,用盡全身力氣用指甲釘入他的皮肉,眼睛中,在我鮮紅的視野中,他也在痛苦的慘叫著。

我死死抓住他,不過也只有那一瞬間,當我想要用另一手的刀去劈砍他的時候,他很快就掙脫了我,耳朵仿佛被我扯了下來,拉出一條長長的血絲,他放開手中的長矛,想要逃跑。血液順著他的耳朵流淌,一只眼睛被我弄傷,他也是滿臉的鮮血。此時看他也這個樣子,我真是出了口惡氣。

繼續(xù)得意啊!繼續(xù)笑啊!

心中的憤怒頓時消解了不少,但是很快就被劇烈的痛苦重新占據(jù)。我的精神還算集中,此刻根本不敢將長矛貿(mào)然拔出,不然定會大出血。我用刀將長矛砍斷,只留下貫穿我的那部分。接著我看向那個強盜,他又打算開溜了,不過他也跟我一樣,地上躺著的尸體,讓他也摔了一跤。

此時,一名吐蕃騎兵發(fā)現(xiàn)了我們。他手中拿著弓箭,兩發(fā)箭矢已經(jīng)搭在了弓上。他打算一石二鳥。當我看向他的時候,他的已經(jīng)拉弓即將放箭,我即使發(fā)現(xiàn)了也來不及躲閃了。腹上的痛楚撕碎我的心靈。

我想,這次應該離死不遠了吧。兩發(fā)箭矢已經(jīng)射出,就這么同歸于盡吧。

然而我再次幸運躲過一劫,飛向我的箭矢被一只慌亂中路過的馬擋下了。但那個強盜,他剛站起來,那根箭矢就剛好飛來,正中他的心臟。這或許就是命運吧。

強盜被飛來的箭射中心臟,神情極為驚愕,但他顯然還沒死透,而是繼續(xù)逃跑。

怎能再讓你逃了!他這自投羅網(wǎng),是上天給我的最后機會!

我強忍著劇痛追了上去。

我們兩人都身負重傷,步履維艱。

慘烈的戰(zhàn)場上,我們兩人的身影穿梭在黃沙中,你追我趕又一次上演了。一些敵人看到我們這奄奄一息的樣子,也沒有追上來,反而紛紛掉頭逃跑。因為他們認識到大勢已去,他們已經(jīng)失敗了。

“驅(qū)逐吐蕃!將他們趕出去,兄弟們,沖啊!”

戰(zhàn)場上,這樣的呼聲此起彼伏,伴隨著風聲飄向更遠的地方。吐蕃士兵正倉皇逃竄。

我一路追趕到戰(zhàn)場的邊緣,風沙逐漸平息了,天空也逐漸明亮起來,周圍突然變得很安靜,耳朵一時間還無法適應,一陣嗡鳴。回頭望去,只有一條鮮血鋪成的紅線。我的手也滿是鮮血,腹側(cè)的傷已經(jīng)痛到麻痹了。不過還好,沒有傷到重要的器官,應該還能活下去。

而那個強盜呢?他已經(jīng)倒下了,倒在一泉湖邊。鮮血從他的嘴里不斷冒出,應該離死亡不遠了。但是他現(xiàn)在還不能死。

我快速走到他的跟前,將他提了起來。

“文殊菩薩,到底在哪!你到底把她怎么了!”一般臨死之前,他或許會告知我什么。

他的兩眼無神,但是嘴角卻露出了笑容。

都到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能笑出來,“你到底在笑什么?菩薩到底在哪?回答我!”

他依然揚著嘴角輕輕搖搖頭,“菩薩……根本……沒……”

他費盡力氣地說話,聲音沙啞,無比微弱,我根本聽不清楚,“你到底在說什么?”

“呵呵……你根本……不知,你……到底要尋找,什么……”

“你什么意思?”我不懂,為什么一個臨死之人,死前卻依然要嘲諷我。即使他不告訴我,我還會繼續(xù)去尋找,踏遍所有的佛界,走到天涯海角,尋找菩薩的蛛絲馬跡。

而他卻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只是一昧地輕搖著頭,顫抖著的身體,仿佛發(fā)自內(nèi)心在嘲笑我,“呵,是你……贏了……但你永遠也……找不到文殊。”

“你在開什么玩笑?”

“因為……你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那又如何,難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已經(jīng)受夠了他這臨死時的口氣,不告訴我,還是趕緊斷氣了好。

“先看看……你,長什么樣吧……”強盜虛弱的手,向湖面揮了揮。

平靜的湖,仿如一面鏡子。

對啊!我失去了記憶,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長什么樣子。為什么沒有中途向別人要面鏡子,或者照下湖面呢?到現(xiàn)在,一泉湖水擺在我的面前,我竟被這個強盜提醒了。

我到底是長什么樣呢?

懷著巨大的期待,還有那么一絲忐忑的心情,我將臉伸向了湖面。

清澈的湖面,能夠看到底部的沙粒和石子。而從那沙粒中,露出了那個強盜的臉。

強盜的臉……我的臉……我整個腦袋一片空白,只有那滿臉的驚愕和恐懼倒映在湖面上。耳邊的嗡鳴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刺耳。

我摸了摸我的臉,湖面的倒影也摸了摸他的臉,可那是強盜的面容啊!我的腦袋一片混亂。

欸,我是誰?我是他?我是那個強盜?他也是強盜?他是誰?我又是誰?為什么會這樣?

強盜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笑出了聲,“哈哈哈……啊?所以……到底是誰,劫走了菩薩呢?誰……是強盜呢?哈哈哈……咳咳……”他笑著,嘴中又涌出一口血,氣息越來越微弱,然后沒有了動靜。

“不,不,不,我不可能是你,這一定是你的巫術(shù)。我不是強盜!我……”

我看著那個“我”,咽下了最后一口氣,眼神空洞,死不瞑目。

“你,你不能死,你還沒給我解釋清楚,這到底是為什么!”

到底為什么?到底為什么會這樣?我是他?有兩個我?是我劫走了菩薩?

雖然很不想相信這一切,但是如此一來,那些百姓的目擊證明,那獅子云的仇恨,那強烈的熟悉感,一切都能夠解釋得通了。

但是那個我為什么會去劫菩薩?明明是我,為什么會如此的冷酷無情,如此陰險狡詐?對了,或許只是一個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人。還有那個強盜紋身……

我提起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生命力的肩膀,拉開他的袖子,完全沒有任何紋身。他不是那個強盜……那他為什么要逃啊!

難不成他就是想讓我認識到這一點,使我痛苦不已,就連我的靈魂在這之后都要備受煎熬了。

我的心已經(jīng)全亂了,既慌張又害怕。一個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人,就死在了我的面前。我就像看到自己死亡時的樣子。那透入骨髓的寒氣,刺入了心臟,此時更是比腹側(cè)的傷口還要痛。

我迷茫地看向周圍,一片無際的荒漠,只有這一湖如月牙般的小泉。

遠處,傳來勝利的呼聲。我仿佛看到了張議潮站立在城墻之上,豎起了勝利的旌旗。

激動而顫抖的呼喊,從遠處傳來:“沙洲……光復!”

所有的士兵都舉起自己的武器,不斷高呼著勝利。

“這僅是一時的勝利!”張議潮高呼著,“我等應趁勝追擊,光復甘、肅二洲,然后不斷往東,回歸大唐!早晚滅狼蕃,一齊拜圣言!”

“驅(qū)逐吐蕃!驅(qū)逐吐蕃!”

士兵們都齊聲高呼,馬蹄陣陣,揚起黃沙,大軍以雷霆萬鈞之勢,繼續(xù)向東進發(fā)了。

這個時候,我卻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剛才的沉痛打擊,我徹徹底底失去了目標。我再次確認了我的面龐,已經(jīng)不敢再看“我”的尸體一眼了。

為什么會這樣?之后又該怎么辦。

我在沙漠中漫無目的地行走著,總感覺自己就是那個劫走菩薩的強盜,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時天空再次被陰霾籠罩,腹側(cè)劇痛,內(nèi)心空虛。我猶如一行尸走肉,在荒漠中如無頭的螞蟻,只向著前方不斷前行。沙塵吹殘著我的面容,那張我無法直視的面容,此時應是布滿了黃土,還沾滿了血液。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我的面前出現(xiàn)了那片崖壁,那是莫高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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