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繼續。不過審判的對象已經從我變成了那個商人。整個公堂彌漫著一股死氣沉沉的氛圍，被審判者沒有絲毫慌張，他面無表情，時而微微動下嘴角，時而抿下嘴唇。

觀眾席上的人也都一語不發，因為他們看到的是一位眼神閃著寒光的嫌疑人。所有人都察覺到這異樣的氛圍，無聲的戰鼓在不斷敲擊著。最底層依然只有昏暗的燭光，上層的人和下層的人或許彼此都看不清各自的面容。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全部。

我注視著他，緊捏著拳頭，在心中早就想要揍他幾拳。初次見到他，我以為他只是一位心地善良的樸實商人，坐著驢車在商路上不辭辛勞地奔波。根本不需要再審問了，我幾乎可以肯定，就是他劫走了菩薩。然后假裝慈善地出現在我的面前，將我帶入狂風暴雨之中，那白霧中出現的猙獰妖怪，或許也是他召喚出來的。不過他沒能得逞，三位高僧在關鍵時刻出現保護了我，之后也有許多人給我提供幫助。

經歷了一波三折，我一次次險些迷失，甚至喪命。但我最終還是站在了這里，與他對視。

我不斷注視著他，總感覺靈魂深處似乎泛起了層層波瀾，我總感覺我要回憶起什么，但是當它想要浮現于腦中時，卻又一直無法突破那漆黑的牢籠。

現在的他，是不是他真正的本性，依然是難以捉摸的事情。而就在我思索著他的本性時，他又問了一句令人捉摸不透的話。

他問坐在主審席的曹元忠：“那個，喝酒嗎？”

“你說什么？”

“喝不喝？不喝我喝了。”說著，他竟從自己的衣服里掏出了一壺小酒，趁沒人反應過來的瞬間，開瓶灌了下去。

“慢著！士兵，快逼他吐出來，那酒可能有毒！”

然而那個商人已經咽了下去，一切都來不及了。全場一片驚呼，我也為此捏了把汗。結果——他卻打了個嗝。

“哇，好酒！”

之后并沒有什么大礙。他本想再喝一口，不過衛兵一下把他的酒奪了過來，并進行全面搜身。除了他快活了一下，其他人都虛驚一場。

片刻，曹元忠不悅地拍拍案板，“你最好不要再有什么動作。好，審判繼續！”

“問吧。”喝了一口酒后，商人痛快地說道。之后曹元忠問什么問題，他都如此番痛快地回答道。而且態度極為囂張。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只能跟你說，本人姓王。”商人答非所問。

“為什么不說全名？”

“抱歉，行內規矩。”

“那么，你是賣什么的？”

“運點小酒，小本生意。”

“小本生意？卻不透露姓名，真是可疑啊。”

“那么他呢？你們知道這位旅人叫什么嗎？”商人反而指著我，“我姑且還能說個姓，但是你們知道他的姓嗎？”

所有人這才注意到了這點，觀眾席上又有一些疑惑的目光投到我身上。

“我……”此時我只能如此回答：“我不知道，我的記憶都不知為何被封閉了。”

“你們看，他這不更可疑嗎？”

“不要岔開話題，現在，他至少比你清白。”曹元忠此時的語氣有些郁悶。

“這么說你們懷疑我了？是不是搞錯了什么？我只是一個捎了他一程的商人啊，我明明是助人為樂啊！你們竟然懷疑我？”商人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位王商人，請你注意，現在你是受審的人，別一副沒大沒小的樣子，你只需要回答，不需要提問！”副審判官大聲斥責道，他的聲音依然響亮，震耳欲聾，讓整個公堂都傳出了回聲。

不過即便如此，商人的態度依然不為所動。

曹大王繼續發問：“這么說，你承認自己與這位旅人有過接觸？”

“沒錯。”

“那么你就有陷害他的可能。或者說，你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去接近他。如果有，請你如實招來。”曹元忠已經給予了商人最大的禮貌與仁慈。

“拜托，你們還懷疑我？我只是個賣酒的商人，為何要劫持菩薩呢？這對我有什么好處，而且我是親自告狀的喂，這不等于是自投羅網嗎？況且你們也無憑無據吧，所以為什么懷疑我啊？難道就因為我是告狀的？就因為我接觸過這個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可疑旅人？你們能不能別這么被他牽著鼻子走。”

商人這如炮火般的質問令人耳不暇接，搞得曹元忠連連拍桌，“夠了！注意你的言行！你給我安靜！”

可是商人卻繼續我行我素的講道：“而且我舉報這個旅人，并不只有那些百姓的目擊證明，我還有另一個證據。”

“哦？說來聽聽。”副審判官饒有興致地問道。

“61界的獅子云，不知你們是否耳聞。”

“廢話，它是61界的守護獸，如果有人犯了滔天大罪，那它必定會將其置于死地。它是文殊菩薩的守護者之一。”

“你可知它攻擊了誰？”

“難不成……”

“沒錯，就是他！”那個該死的商人又指向了我，“當時我和他行至半路，沒想到突然一陣狂風暴雨，白云下沉，搞得我的驢車散架，差點摔壞貨物。之后我就和他失聯了，但是我看到了，那只巨大的白色獅子，大喊著：納命來，逆賊！然后向他的那個方向奔去了，我當時可是嚇壞了！”

那個商人侃侃而談，而且沉郁頓挫，講得非常生動。

可那是事實。

副審判官再次質問了我：“可有此事？”

“沒錯。”我沒有說慌，因為沒有這個必要，這是可是公堂審判，面對這個滿口謊言的商人，我必須堅持自己的信念。全場再次一片嘩然。

這件事，我也耿耿于懷，本也想提及此事，來作為商人陷害我的證據，沒想到那商人卻率先抖了出來。

“不過，這也很有可能也是這個商人的計謀不是嗎？”我想當然的說道。

可沒想到，觀眾席上卻是更加激烈的討論，曹元忠也陷入狐疑之中。

副審判官接下去說的話，也給我當頭一棒。

“獅子云，乃佛祖留下的神靈，用以守護佛界。它不可能被任何人買通，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計謀。它看到的一切，皆是真理。如果它真的攻擊你的話，我們就必須再次懷疑你的嫌疑了。”

“當然，也不排除因為菩薩失蹤，它陷入失控的可能。”曹元忠補充道。

怎么……會這樣。我沒有想到，自己又再次陷入被懷疑的漩渦中。所有人都議論紛紛。

曹元忠用手指按著自己的眉心，手上的毛筆依然飄忽不定，為此十分頭疼。

商人極力辯解：“請各位官人一定要再次審查清楚啊，小人區區一個商人，怎會干出劫持菩薩的蠢事。”

曹延祿也再次提醒：“可是父親大人，那玉鐲足以證明這位旅人的清白了啊。”

副審判官用那大嗓門子說道：“區區一個玉鐲，可能是仿制的，也可能是偷來的，根本無法作為有力的證據。再說這個旅人，無名無姓，來歷可疑，最有嫌疑的依然是他！”

“那玉鐲我可是親自鑒定，你是在質疑我們曹家留下啊的遺產嗎？”

“難道就不能請求佛祖出面解決問題嗎？”

“佛也并非萬能。更何況61界的主佛，便是文殊菩薩。她失去蹤跡，其他的佛又怎有辦法找到她。”

……

全場又陷入了激烈的討論，他們討論著我究竟是誰，討論著我究竟來自何方，討論著菩薩究竟到了哪里。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夠了，真是夠了。那些問題，連我都很想知道，但我此時卻在這無休止的爭論中越陷越深，我又次陷入了迷茫。我意識到，在這里呆著，根本就是停滯不前，必須做點什么了。

事到如今，我只能說出那個猜測，我只能賭一把了。如果能夠賭中，那一切便水落石出，反之，我則會永遠陷入漩渦之中無法脫身。

我咬了咬牙，說道：“曹大王，我有最后一個請求。就算是看在延祿和他的妻子的面上，請務必幫我做到。”

曹大王先是拍了拍桌，又命人敲響鑼鼓，讓全場再次安靜下來，道：“你說來聽聽吧。”

“你們應該都知道，曾經有一伙強盜，被國王懲罰后又被佛祖拯救的故事吧。而那些強盜身上都刻有一個鬼面紋身，對吧。”

“確實有這么一回事，那件事，在當時所有的佛界都是大事件。不過那500強盜，最后不都改邪歸正，立地成佛了嗎。”曹元忠回答道。

觀眾席上的其他人都紛紛點頭。

“那么，請你讓士兵務必驗證一下，那位商人的手臂上，是否刻有紋身。”

“無妨，士兵，將那商人的衣袖提起來。”曹元忠的語氣平淡，顯然覺得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商人的神情依舊冷漠，但我發現，他陷入了沉默。而且臉色也逐漸變得陰沉起來。

兩名士兵走上前來，一人抓住了他的肩膀，另一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并漸漸提起他的衣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手臂上，我此時也是額頭冒汗，手心緊捏。成敗在此一舉了。但是當士兵將他的衣袖提起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笑了。

他在笑？他在笑什么？嘲笑我？難道是我賭錯了嗎？他的手臂上根本沒有什么紋身。如此我又要被他戲弄一番。

那閃爍著寒光的笑容，更是充滿殺意，令我感到恐懼。那一刻我五味雜陳。

然而下一秒，商人卻做出了完全意想不到的舉動。只見他飛速從嘴中吐出什么白色的物體。

那是一顆，球狀物？

球狀物觸碰到地面的瞬間，響起巨大的爆炸聲，一團團白色的煙霧瞬間迸發而出，一下子就彌散了全場。頓時全場大亂，驚呼四起。

“他想要逃跑！”

“看來就是他！”

一陣喧嘩聲，副審判官用那響亮的嗓門喊道：“士兵，快追，別讓他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