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老婦就再也沒說話，無聲的盯著那片衣角看了好一會兒后，便轉過身拖著步子一步一步的往家里挪去。

躲在樹后的少年豎著耳朵，一直聽到關門的聲音響起，才從樹后走出來。

淚水已經打濕了他的臉頰。

他站在樹邊，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家門，腦中就又想起那個珠光寶氣的女人，以及乖乖巧巧說著“祖母再見”的小小少年。

握拳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沒有那個勇氣回家，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去哪里，便在鎮上四處亂轉著散心。

沒想到轉著轉著，就轉到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子里。

起初許絀并沒有察覺到什么不對，畢竟這是他生長的地方，一草一木他都無比熟悉。而這種偏僻的小巷，更是他常年喜歡一個人跑來玩的地方。可走著走著，他就發現，這條巷子，似乎是鎮上那些流浪的貓狗最喜歡來的地方。

果不其然，他又往里走了沒多遠，就看到了在一起玩鬧的貓貓狗狗。

先前他最喜歡的那只黑貓也在其中。

只不過，見過了程緲本體的那只黑貓，再看眼前這只，他好像也沒那么喜歡了。但他還是抬腳走了過去，伸手把踩在一條老黃狗腦袋上的黑貓給抱了起來，輕輕的揉了兩下腦袋。

嗯，觸手的感覺也沒那只好。

許絀壓下忽然涌來的失落，擠出一個很是難看的笑容問道：“這么久沒見，想沒想我啊？”

回應他的，是黑貓一聲不吭揮來的尖利貓爪。

許絀躲閃不及，臉頰上出現了幾道細細長長的血痕。他下意識松手摸臉，得了自由的黑貓便瞅準時機，迅速從他的懷里跳了出去。

“沒良心的。”許絀低頭看了眼染了血跡的手指頭，低聲罵了黑貓一句。

黑貓聽不懂話，只站在老黃狗身邊，和老黃狗一起，模樣兇狠的瞪著他看，以防他又突然發難，好及時撓他兩爪子或者跑開。

許絀定定站著和它們對峙了一會兒，隨即抬腳離開了這條小巷。

天色似乎更暗了。

小鎮上各家各戶漸漸點亮了燈，也有炊煙裊裊升起。許絀漫無目的的在街上游走著，能聽到途經的人家說話的聲音，孩童們湊在一起嘰嘰咯咯說笑打鬧的聲音，甚至還有雞鴨不甘被趕回籠子里，不斷叫著撲騰著的聲音。

真熱鬧啊。

他這樣想著，呼吸間便嗅到了飯菜的香氣。

心里那股想要回家的念頭便更濃了。

又漫無目的的亂走了一會兒，許絀終究還是沒忍住，拔腿沖向了家門的方向。屋門敞著，有溫暖的橘色光芒從里面傾瀉出來，照亮了門前那一小塊地方。

一如他以往貪玩，遲遲不肯歸家的時候，阿婆做的那樣。

他紅了眼圈，沖著屋門大喊了一聲“阿婆，我回來了”后，便再無任何遲疑猶豫，直直撲進了那團光里。

正在灶前忙碌的阿婆聞聲，心里那股擔憂也終于放下。她一面在身前擦著手，一面從廚房里走出來，口中還道：“回來了就回來了，瞎嚷嚷什么？喏，那邊有點心，要是餓了就自己去吃兩塊先墊著。離吃飯還有一會兒呢。”

說罷又轉回了廚房繼續忙忙碌碌。

許絀倒沒有立即跟過去，而是先去阿婆先前說的地方拿了兩塊點心，才轉去廚房幫忙。

“去去，一邊去！”

阿婆嫌他在這兒只會礙手礙腳，沒一會兒就要趕他出去。

許絀依言往后跳了兩步站定，不多時就又纏了過去，從后一把抱住老婦并不纖細的腰，頭也埋在她愈漸佝僂的背上，悶聲道：“阿婆，我好想你啊。”

老婦明顯不適應這樣的場景，身子抖了一下，就伸手扯開了抱著她的少年，兇巴巴的說道：“跟我說這些也沒用！馬上就要吃飯了，點心一塊都不能再吃！還有，等吃完了飯，我們再來好好算算這段時間在外面瞎跑，不回家的賬！”

許絀“啊”了一聲，旋即塌下了眉眼和肩膀，也因此沒看到老婦偷偷彎起的嘴角。

用過晚飯，老婦果真依言板著臉把許絀訓斥了一頓。訓斥過后，就是一陣難掩的關切。畢竟自她把許絀接到自己身邊來撫養至今，許絀還從沒離開過她那么長的時間。

她心里是真的把許絀當做親孫子來疼愛的。

看著老婦眼底流露出來的心疼，許絀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道：“阿婆別擔心，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以后也不會再離開阿婆了，我啊，這輩子就守在阿婆身邊。”

“呵，少拿這些好聽話來哄我，老婆子可不信這些。”老婦道，又起身去拿來一個包袱，獻寶似的在許絀面前打開，“絀哥兒，快來嘗嘗這個。這可是老婆子我從官老爺那里拿回來的點心，可好看了呢！”

她說得歡喜雀躍，還隱隱帶著一點小驕傲，但聽在少年心里，又是一陣止不住的發酸。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平時就在這石橋鎮里老老實實的生活，如果不是撿了他這么個拖油瓶回來，又怎么會和令人聞之色變的官府打上交道啊？

“絀哥兒，傻看著干什么呀？快吃啊。我跟你說，你別看這點心長得好看就舍不得吃了啊。我已經找官老爺身邊的下人打聽過了，知道這點心在什么地方有賣的。你先吃吃看，要是好吃，回頭老婆子我再去給你買。”

“嗯嗯好，我這就吃。”

許絀吸吸鼻子，把涌出來的淚花又給壓回去，然后伸手拿起一塊點心就要放進嘴里。

“哎呀！快別吃了！”卻被老婦一把打掉，精致的點心在地上摔得粉碎，“這都壞了，吃不得了！真是可惜了。”

她嘀咕著，又埋怨少年沒有早些回來：“你要是早點回來，就能吃著這些點心了！”

這可是她從城里大老遠的帶回來的呢。

連家里來了客人都沒舍得拿出來吃。

現在好了，全壞了。

誰也吃不上了，只能扔。

老婦草草將包袱一裹，面帶可惜又動作麻利的把它拿出去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