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你不起來吃，你二回就莫要回來了”憤怒，激烈的呵斥聲。

季喬只是緊緊的捂著被子，無以言說的委屈感陣陣的朝她涌來。心下澀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掙扎了好久，最后也還是只留給了床邊那人一室的靜默。

然而，在季喬還沒有來得及為自己的無禮任性而感到心虛歉疚時，床邊的人在說完那句話后，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季喬只得頹然的藏在被子里，聽著那由近及遠的，蹣跚而不實的腳步聲，默默的為自己感到悲哀……

床邊的人是季喬的婆婆，造成現在這個局面的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季喬婆婆在外面喊季喬起床吃飯，季喬不應，婆婆就進屋里來掀了季喬的被子，死硬的要季喬起來吃飯。

可能是季喬的那一句“不吃”，也可能是季喬把被角從婆婆手上搶回來的動作刺激到了婆婆。

反正不管為什么，總之就有了婆婆開頭的那一句話。

季喬感到很委屈，因為婆婆的不理解。更重要的是那句“你二回就莫要回來了”真到傷到了她。

季喬是從來都沒有想過，她婆婆會因為她不吃飯而讓她不要再回家了的……無論婆婆是不是有心的，季喬都當了真。

即使是捂著被子，季喬也還是很清晰的聽到了從外邊傳來的聲音。

沒辦法，鄉下老房子的墻，一點音都不隔。小的時候季喬還很慶幸老墻不隔音，晚上睡覺時，季喬能聽見隔壁屋里爺爺打鼾的聲音，也會聽到爺爺婆婆因一些瑣事而爭吵的聲音……那些都曾讓小時候的她感到安心。

“她那個人，有啥意嘛？今年暑假，寒假來成都兩次，不喊她過來，她就不曉得過來……”這是季喬父親激烈控訴的聲音。

季喬默默的聽著，屋里很安靜，靜到季喬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聲。

季喬一直都知道，她父親對她很不滿意。不過沒有關系，反正她對父親也不滿意。

略微嘆了口氣，季喬忍不住腹議“看來這半年來自己努力維持的平靜是要坍塌了……”

聽著父親的話，穆念想起了幾天前他們還在成都時，她從工作的地方匆匆趕到父親的妻子——陳姨的店鋪上時，她父親的反應。

當時她父親好像并沒有理會她，甚至在吃晚飯時，他也只是自己給自己煮了飯吃，然后就回了他和陳姨的家。從頭到尾，她的父親都沒有問過她一句話。

當然，他父親其實也沒有那么自私，至少他在做飯的時候還知道問一下旁邊正在忙的陳姨……不過就只是沒有問她而已。

想到這，季喬心中燃氣一股氣，暗自決定，之后再也不要去成都了。卻又在下一秒，兀的自嘲起來。

季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下了多少次這樣的決定了……但，至少不能讓他們知道她去了。季喬實在是不想再體會那種難堪了。

耳邊還有聲音，因為剛才的分神，季喬并沒有聽到旁邊的人給父親說了些什么，但是現在，季喬聽到了父親明顯憤怒了的聲音。

“她？靠得住？看她那個樣子，以后要是有錢了，發達了還想得到我們？”

像是打開了他的什么閥門，屋外父親呲呲的說著，沒有一點停頓。這下，季喬就是想不在意也難了，這明顯就是在講給她聽啊！

但季喬也是真的困了，任父親在屋外怎么說，季喬只是努力壓抑住自己內心的酸澀，盡力把聽到的父親的閑言碎語當作是自己在聽的睡眠曲，嘗試著讓自己入睡。

然而，在嘗試了幾次后，季喬不得不承認，這個難度有點大。原本的困意也被她胡亂的翻騰而搞得消失殆盡了。

既然睡不著了，季喬就老老實實的聽著屋外仍在絮絮叨叨的聲音。

“那次，我在東站等了她兩個小時，她都沒來，還說找不到我，就那么一截兒路，找不到？給她發個定位去，結果她把我都拉黑了……”

聽到這里，季喬腦海里只有五個字，“惡人先告狀”。可不就是惡人先告狀嘛？季喬為她自己有個這樣的父親而感到悲哀。

“她那個人吶，哪記得到人家對她的好哦……”

不知道是陳姨，還是爺爺，又或是婆婆，對父親說了什么，然后父親又提高了聲音說了這句話。似在嘆息，又似在為不爭氣的女兒感到頭痛。

但不管是為什么，季喬都知道，這句突然提高了音量的話，是真的、結結實實的、在說給她聽的。然而對此，季喬卻只覺得好笑……

這下，季喬是真的再也忍不下去了。只是又暗暗的下了個決心。

季喬決定，明年真的就不回來了，也不會再用父親的錢了。

想法雖然幼稚，但卻是季喬心中最真實的想法。少年心性嘛，總是會把自尊心放到最高。

季喬是真的把婆婆剛才的話當了真。

雖然因為在睡覺而有些混乎不清，但季喬還是把剛才父親說她的話聽了個大概。所以季喬這才終于下了這個決定。

想法雖然幼稚，甚至是荒唐。季喬卻也不是第一天才有這個想法。

有這個想法其實已經很久了，大概在高中的時候，季喬就已經有了。但那會兒還不夠成熟，對于這個想法也很模糊，所以季喬一直在搖擺不定。

會有這個想法，其實很偶然。

那時高一，期中的時候，好像是學校要交什么費用，季喬正聽著一個同學抱怨，兩人邊走邊聊。聊的深了，兩人就聊到了生活費上面，那個同學問季喬一個月生活費是多少，誰給的。季喬很自然的回答。說完后，季喬明顯能感到那個同學在聽到自己說生活費是爺爺給的的時候眼底閃過的詫異，季喬知道她沒有惡意。

但是很奇怪，明明那一絲詫異在同學眼中僅僅是一閃而過，然而季喬卻就是那么清晰的記了這么多年。

即使是現在，季喬甚至都記不起那個同學的長相和名字了，但她卻還是記得那一閃而過的詫異。

經那次之后，季喬不得不承認自己異于常人的敏感。

季喬也不傻，自小和別人的不同之處，她不說并不代表她不知道。

其實和其他人也沒有太大的差異，單親家庭中長大的孩子還是很多的。季喬周圍的同學就有類似的，所以季喬對于自己是單親家庭里的孩子也并不覺得傷心。

除了知道不是自己一個人才是這樣的家庭外，還有爺爺婆婆從小對她的照顧，也讓她覺得單親家庭其實和正常家庭里沒有什么差別。

這使得季喬都快忘了，她是單親家庭。所以季喬才從來都沒有想過，她自己其實還有個父親……

季喬從小由爺爺婆婆養大，她對爺爺婆婆的依賴遠勝于那個在記憶里連長相都拼不起的父親。

雖然爺爺婆婆對季喬來說似再生父母，但畢竟他們和季喬差了兩輩人。他們能給季喬身體上，物質上的慰籍，卻不能給季喬心理上的疏導。

季喬一直都是把爺爺婆婆給她的當做理所當然，或者是說季喬一直習慣是爺爺婆婆給她一些她需要的東西，無論是錢還是其他。所以當季喬在同學眼里看到了哪怕是轉瞬即逝的詫異，她也還是被刺激到了。

那天晚上，季喬躺在宿舍不大的房間里想了很久。那是季喬長那么大來第一次認真的思考。思考的結果就是，她不想再欠爺爺婆婆了。她想獨立。

很幼稚，也很荒唐。但這就是季喬最初的想法。

但現實卻是，因為是在高中，周末還要上課，一周又只能休息半天，所以季喬并不能出去兼職。本想等到寒暑假出去，卻也被爺爺婆婆嚴令禁止了。

理由也很簡單，因為季喬還是個學生，爺爺婆婆覺得她出去打工會丟了他們的臉，會讓村里的街坊鄰居覺得他們季家養不起她這個孫女……

季喬也想過找那個父親，左右猶豫了后，就放棄了。她和那個血緣上的父親實在是不親，比起欠父親的，季喬倒更愿意欠爺爺婆婆的。而且在婆婆和爺爺的閑談中，季喬多少也知道父親混的并不好。

至于為什么季喬現在才下定決心要一個人，那是因為季喬還有希寄。因為季喬對他父親還是有所期望的。

季喬高考失利，最后選了個專科，去了重慶。其實爺爺婆婆是想讓她在成都的，說是她父親在成都，對她好照料。但季喬之所以會選擇去重慶，就是因為不想在成都。說白了季喬就是不想和父親有照面的機會。

填志愿時，從不管她的父親突然來干涉她的志愿了，要求她留在成都。季喬當然不愿意，在收到學校錄取通知書的那晚，季喬和父親狠狠的吵了一架。

若不是陳姨攔著，她父親說不定還會給她一巴掌。不過話說回來，如果那時候父親那一把掌打下來了，季喬說不定在那時就已經下定決心了。

從那之后，季喬就會經常性的和父親爭吵，直到季喬去重慶讀書。兩人才因為距離而勉強休了戰。

季喬會吵是因為她不喜歡父親對她生活的指手畫腳。小的時候都不管，現在大了來搬弄是非，季喬忍不了。父親會吵，季喬猜，大概是因為她傷害了他做父親的威嚴。

現在季喬正讀大二，現在是大二上學期完后放寒假。此刻是大年初三的下午六點，季喬因為難敵困意，早在中午兩點多的時候就睡覺了，如果不是婆婆喊，季喬是不會這么早就醒來的。

季喬大概知道晚上做的是什么飯，下午燉了鴨子。農村就是這樣，只要家里的兒子兒媳回來了，客人來了。那老人就會把自己養的雞鴨宰了來燉著吃。

家里沒有人知道，其實季喬是不喜歡吃肉的。季喬光是想想就覺得難以下咽。

她早上和晚上的胃口一直都不好。更何況她本來就不太吃肉，對于白米飯她也沒有多大的興趣。所以婆婆來喊她吃飯時，她才說不吃的。

本來季喬以為婆婆還是只會像以前那樣，嘮叨她幾句，然后就不管她了。卻沒有想到，婆婆上來就來了一句

“不吃飯二回就莫要回來了……”

說不震驚，不委屈，那是假的。特別是在父親還因為這里的響動而扯出那些不知在何年何月何時說過的話。季喬只覺得心痛酸澀……

都說父母和子女沒有隔夜的仇，但在季喬看來，她和父親不止有隔夜的仇，可能還有隔年的仇。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季喬迷迷糊糊的，似又要睡著了，臨睡前，準備明天起來和他們談談。

人嘛，總有一天要是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