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我還能再遇見他。

春節放假，我從重慶坐火車回老家。臨近年關，車廂間人滿為患，車廂內充斥著各種味道，我嘴里嚼著口香糖，起到了壓味的作用。

我就是那種坐車靠窗，走路靠邊的人。這趟旅途唯一能給我一點安慰的就是，我的座位靠窗。看著外面漸行漸遠的方田屋舍，我心里是說不出的踏實。與車廂里嘈雜的聲音相比，我覺得車窗外的風景才是我的歸屬。

這時火車鉆進了一條洞子里，我看著窗外的黢黑，心里有些膽怯，但更多的卻是后悔。明明已經決定不會再回那個地方了，結果臨到頭，在其他人都買好票后，又突然像是著了魔似的拼命想回去。

到達目的地，等到車廂里的人都走完了，我最后才走出車廂。直到出了火車站，看到出站口外面有幾個翹首以盼準備接車的人，有些落寞的笑了笑。

在南方，不管哪里，冬天終歸是冷的。我縮了縮脖子，這是我從學生時代就養成的習慣，一冷就喜歡縮著脖子馱著背，好象這樣就能暖和一些。但是自己心里清楚得很，這其實就是一種心理作用。

一出來就有幾個攬客的司機圍上來，和大城市里打車軟件上的車不一樣，他們就是私家車，趁著年前人多，出來掙點外快。熱情又淳樸，但我并不習慣被人這樣熱情的對待。向旁邊靠了靠，對他們露出了一個得體的笑，然后果斷拒絕了他們。

我沒有選擇立即坐車去城內，因為擔心自己等會兒會反悔。要是腦子一熱又想回重慶，等會就不用白跑一趟了。我沒有帶行李，就背了一個小包。一直在臺階上坐到了下午五點，我才被凍的不得不站起來動動腳。

站起來的一霎那，我下定了決心。回去看一眼吧！即便家里人都不在了，即便這個養育我長大的地方曾經也帶給我了無以言說的傷痛，即便……有可能會遇見他。

下定了決心，我立即就在網上訂了酒店。然后向路邊的公交站走去，可能是在火車站的緣故，車上的人并不多。甚至都還有很多空位，我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打開導航查找酒店的位置。說來也可笑，自己長大的地方，卻要依靠導航才找得到方向。

坐到二環路的時候，我的心緊了起來。再往前，就要經過我的學校了。但我一直有兩副面孔，心里再是波濤洶涌，面上也能表現得從容淡定，波瀾不驚。

可是臉上的從容還沒有維持幾秒，視線瞟到正上車掃碼的高個子后，臉瞬間就垮了下來。我不知道別人對前任是怎么一個態度，但是我自己，是絕不會想再見到他的。看到他的一瞬間，我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剛才沒有直接買票走人。

他是我的初戀，我也是他的初戀。我們在一起時每天都過的很開心，但是人不可能開心一輩子。大三的時候，我們和平分手了。說不上來誰對誰錯，不能說我們沒有為這段感情努力。

其實也很奇怪，明明我們都沒有出軌，對彼此的感情都是絕對的忠誠。但走到最后，我們還是散了。非要為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找個理由的話，那可能就是不合適吧。

我感覺身體右側的風被擋住了，熟悉的氣息充斥在右邊。是他，車上這么多座位不去坐，站到我身邊干什么？內心很煎熬，我甚至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就等著廣播響起下一站已到達。腦子里一片空白，反反復復的就想著等會兒到站了我該怎么下車。

他好像沒有說話，又好像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不確定，不敢吱聲，怕自己是自作多情。終于，車到站了，我第一次感覺到公交車上廣播里的聲音是那么的甜美動聽。

當腳踏出后車門落到地面時，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看到公交車從身邊開走，我甚至有些雀躍。

“你還是老樣子”

正當我獨自慶祝的時候，身后傳來了溫熱的聲音。是他，他居然沒有跟著公交車走！？

我僵硬的轉過身，看著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露出了一個得體疏離的笑，問：“不好意思，請問你是誰？”

看，我就是這么惡劣。為了逃避現實，為了當作沒有見到他，我甚至裝不認識他。

我清晰的看到他的嘴唇抖了抖，然后咬牙切齒的叫道：“清離，你好樣的！”

我本來以為他吼完這句就會惱羞成怒的離開，卻沒有想到他二話不說拉起我的手就跑。驚訝過后，我連掙扎都懶得掙扎。我知道的，我逃不過他的手掌心。

正是因為什么都清楚，所以在看到他朋友圈的動態后才會發瘋似的要回來。

當年分手的時候，我們就約定好了，說以后不要再見面。是他提出來的，我除了答應別無選擇。所以，即使我回來被他撞見，也不敢讓他知道我是因為他而回來的。

這個我長大的地方，只有他還是我的牽掛。我的親人早在在幾年前就已經離我而去，在那段渾噩的時間里，是他陪著我，看著我，我才撐了過來。沒有想到，最困難的時候都撐過來了，在最燦爛美好的時候他卻不要我了。

我擅長自欺欺人，有時候矯情的要命，有時候又灑脫的嚇人。和他分手那天，我一直在思考是不是自己那里做的不好。雖然很不舍，但是在看到他臉上堅定的表情后，還是爽快的答應了。好像我等分手這天，也等了很久。

他拉著我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停下來的時候，我們回到了他第一次向我表白的地方。其實周圍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那棵樹，我還記得，是他栽的。

他說如果我在他那里受了委屈，不要到處亂跑，直接到樹底下罵他，他找過來遠遠看著，就會知道他惹我生氣了。當年的小樹苗已經長大了，我曾經只到樹下來過一次。不是因為受了委屈，而是那段時間家里發生了事情無處可去。

“你帶我來這里干什么？”

“這邊的馬路要擴建，這棵樹可能會沒了。”

我輕輕點了點頭：“好”

我知道了，他是故意的，故意在朋友圈發他要結婚的消息，就是想要我回來看一看這棵樹。

“不是的。”

他突然開口，我迷惑的看著他，不知道為什么，內心再不復先前那么激動：“不是什么？”

“我朋友圈的消息不是假的”他說：“清離，祝福我吧。我也祝福你。”

我恍然醒悟，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歡自欺欺人，總是把事情往自己想看到的方向去想。

具體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應該就是親人雙雙離世時開始吧。他忍了我那么多年，幸苦了那么多年，我卻還覺得最后分手是他的錯。看，又是自欺欺人。

第二天一大早，我買站票回到了重慶。走這么急不是為了逃避什么，而是前一天晚上我突然想起，重慶家里的暖氣沒有關。沒關暖氣不是因為我忘了，而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個時候離開重慶。

從讀大學到現在，這已經是我在重慶的第五年了。重慶于我而言是家，是歸屬地。在外面遇到不快了，回家才是最溫馨的辦法。

我想，從此以后，他和我的故鄉都將在身后。前方康莊大道，正微笑著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