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城內水道多,氣溫較之別處低,雖已初春,但墻角白霜未化的人家挺多。這年代都是泥土的墻面,即便蓋的青磚房子,也有一兩堵土墻,難免會有白霜,見劉升月清除的好,喊他進門的人不少。
瓦罐容量有限,劉升月刮滿一罐子,本不想再繼續(xù),這活兒別看輕松,但腰桿彎的時間長了,那滋味兒,誰試誰知道,太難受了。
有個大娘看劉升月打算走,把家里破了一個窟窿的筐給貢獻了出來,拿了些干草鋪在底上,再把瓦罐放到窟窿的位置,竟也能用。
劉升月也不知道一瓦罐能過濾出多少東西來,這會兒又能繼續(xù)裝了,干脆咬牙接著干。太陽落山之前,竟刮了大半框,就是腰彎的都快直不起來了。駝著背看看天色,不敢再繼續(xù)下去,不然今晚不止要露宿街頭,還要餓肚子。
拒絕了想他繼續(xù)刮的人家,扛著框,一路撿些枯樹枝和爛木頭,走到之前看好的茶肆旁的無人小巷,放下框,去隔壁茶肆借火,店家直接給了他一塊燒得通紅的炭。
這時代經(jīng)營生意還沒有廣告宣傳的概念,好的店家多是靠口碑經(jīng)營起來的,店家都很和氣。東京城附近沒什么高山,不產(chǎn)柴,城內的燃料都是外地商人運入京中的炭,這里,不管貧富貴賤都燒炭,區(qū)別只是炭的好壞。
劉升月謝過茶肆老板,用折來的樹枝夾著炭回小巷,把火燒起來。之前劉升月見有人自己帶著鍋灶和炭,在小巷子里燒火做飯,也沒差吏去管,便有樣學樣。
把從董大處借的瓦罐騰出來,去河里洗干凈,打聽了井的方向,從茶肆借了個邊緣破了不再使用的瓦罐,淘洗干凈后,去井邊打來兩罐水,開始淘洗刮來的白霜。
這個白霜,就是天然形成的樸硝結晶,樸硝經(jīng)過濾、提純后,就是中藥芒硝,在大宋,被稱作玄明粉,受限于工藝,這時候的芒硝并不純。
芒硝的提純技法,要到明代才有大幅的進步。明代時,有人發(fā)明蘿卜提純法,提煉出更加精純的芒硝,這個方法一直使用到近現(xiàn)代,直到被更先進的化工工藝取代。
劉升月用的就是明代的方法。他現(xiàn)在身無分文,得先弄點吃飯的錢出來,又沒有遇到什么病患路邊發(fā)病,唯有知識可以利用,他得先把自己養(yǎng)活,萬丈高樓平地起,活著才能談以后。
厚著臉皮,找茶肆借刀把蘿卜切成薄片,等火差不多了,劉升月開始忙活,先把泥土慮了,得到干凈的樸硝水,再煎蘿卜片,慢慢地把樸硝提純,冷卻后得到精純的芒硝。一通忙活,直到天黑才把今天刮來的樸硝土提純完,得到三兩左右、一個瓦罐底的芒硝。
劉升月擦擦額頭的汗,把火滅了,把茶肆借他的瓦罐和刀洗干凈,提著他的瓦罐過去還東西,用刀鏟了一撮芒硝粉給店家做酬謝,急匆匆趕往馬行街。
東京城內沒有宵禁,夜市十分熱鬧,藥鋪、醫(yī)館晚上也不關門,多會留個守夜的伙計,半開著店門守著,若是有人上門買藥或是看病,再由伙計把坐診的郎中叫起來。
劉升月尋了家店面很大的藥鋪進去,店里已經(jīng)點上油燈,伙計坐在柜臺前,看有人上門,連忙搭話:“請問客官是看病還是買藥?以前可來敝店看過?可有相熟的郎中?”
劉升月提著瓦罐過去,道:“有勞小二哥,在下非是看病,也不是買藥的,請問貴店收玄明粉嗎?”
“玄明粉?”
伙計一邊把柜臺上的油燈移過來,一邊道:“敝店收的,小哥可能拿出來看看品相,如此,敝店方才好給價錢?!?
劉升月當即把瓦罐放到柜臺上,然后用他拿沸水煮過的樹枝夾了一小塊出來,放到掌心里給伙計看——
白色的晶體,在火燭的映照下有些發(fā)黃,看有經(jīng)驗的人,都能看出晶體的純凈。
“好純的玄明粉!”
伙計贊嘆一聲,抬眼看劉升月,劉升月笑了笑,從容問道:“這個品級的玄明粉,不知貴店出多少價格收?”
伙計連忙道:“小哥的玄明粉品相極好,這等品相的,小的不敢做主,小哥請稍待,小的這就去找掌柜來?!?
“行,麻煩快些,天黑了,在下還趕著找地方投宿?!?
“小哥放心,很快就來?!?
伙計急匆匆朝后面去。
等伙計去叫人的功夫,劉升月打量著四周,這家藥鋪一共兩層,底層全是藥,樓上不知道是做什么的,規(guī)模算大的。
北宋是所有朝代中最重視醫(yī)學發(fā)展的時代,也是學醫(yī)人士最多的朝代,朝廷不止設有專供平民百姓的平價藥房,還明文規(guī)定了每個州縣必須擁有的醫(yī)官數(shù)目,以及最少任職年限。從皇帝到朝廷都十分重視醫(yī)學的發(fā)展。
沒等多大一會兒功夫,一個中年男子就在伙計的引領下從后面進來,過來直奔劉升月而來:“敝人王五六,忝為敝店東京城的掌柜,聽說小哥有上等玄明粉要賣?”
劉升月點點頭:“對,王掌柜好。請王掌柜掌掌眼,看看在下的玄明粉品質如何?!?
劉升月把瓦罐推過去,破破爛爛的瓦罐,看得王掌柜眉頭直跳,好在瓦罐只是外表看著臟污,里面清洗得很干凈,待劉升月用樹枝挑出芒硝來,不止眉頭跳得更厲害,臉上的表情都嚴肅了好幾分。
王掌柜搓搓手,道:“小哥,藥材不比別的品物,事關人命,容在下上上手?”
劉升月自不會反對,從善如流道:“可以,掌柜請。”
掌柜拱了拱手,先伸指沾了點芒硝,放到舌頭上嘗了嘗,細細地,細細地抿了兩口,然后才抬眼看劉升月,眼里難掩驚訝:“這玄明粉……”
話未說完就沒了聲音,竟是忍住了。
劉升月笑瞇瞇地看著對方,問他:“掌柜的,我這玄明粉如何?在下敢放言,整個大宋,品相能比得上我罐中這些的,絕無僅有!”
這絕對不是吹牛皮,這是事實!
工藝、科技的每一次進步,落到史書上,不過是短短的幾行字,但在真實的過程中,都需要的時間的積累和數(shù)代人的努力,或許是靈光一現(xiàn),但也要有抓住靈光的基礎。
劉升月這少少的一個罐子底的芒硝,其實是站在跨時代的工藝基礎上才制出來的,擁有時代的先進性,非是同時代的芒硝可比。
劉升月很有信心,若是這家掌柜不識貨,他完全可以尋別家,不過,能坐上這么大一家藥鋪的掌柜,想來肚子里應該有點貨。
“不知掌柜的愿出多少價錢收?”
劉升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