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幾天前,在灰使徒還在閉關恢復身體和熔煉三目神鳥精血的時候,許多人已經進入了九泉地宮。
每組人的進度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都遇到了或大或小的麻煩。
地宮的一條甬道內,星閑手持白劍和星煌劍不斷劈砍著。
白醉和星閑找到這兩把劍的時候,這兩把劍正插在西荒行者的胸膛上,當時西荒行者正全力護住自身心脈,根本不敢碰這雙劍分毫。小灰則完全不見了蹤影。
星煌劍和白劍被他們收回。白醉正要問話時,又被白王抓了壯丁。他們從白王口中得知來龍去脈之后,白醉也對那未曾謀面的灰使徒黑重晴有了些好感和歉疚。至于那西荒行者,恐怕還要休養數十天才能起身,保守估計十年內無法恢復到半圣境界。
白王本來覺得這家伙要是丟進九泉地宮,是個頂好的戰力,誰曾想被灰使徒借云雷峽的雷云打廢了。是灰使徒做的孽,那就只好把灰使徒丟進去咯。誰讓那家伙恢復得快呢。白王笑得極為快意。
星閑的劍光如水流傾瀉,面前形貌可怖的血魂傀儡接連倒下。她砍殺了許久,推進速度緩慢,眼前依舊是海量的敵人,不知還要砍殺多久才能斬盡殺絕。
一旁的白醉心疼道,“閑兒你也累了,還是讓我來吧。”淡紅色的光劍出現在白醉手中,他上前接替了女兒的位置。星閑還想接著玩,但又不好在這種時候違背父親,于是乖乖退了下來,跟不久前趕來的水祭司站在一起。
九泉地宮中,亂泉的線路是最直截了當的,下水之后只有一張銹到不行的鐵網做為入口,撕開鐵網便進了地宮范圍。
鐵網后面是一條幾十里長的甬道,直通地宮中心區域。這條甬道并無彎折,也沒有什么兇險的機關,有的是防御外敵的血魂傀儡。這玩意一般在黑血魂術中稱為鬼影兵。
當初大陣師家里就養了一堆這樣的東西。不過大陣師家中的鬼影兵強調的質量,甚至能與通玄強者一戰。小灰當年潛入大陣師家中就被大陣師家的“保安”錘了一頓,差點身死道消。
這條甬道內的鬼影兵則走的是數量的道路,這群鬼影兵的單體實力不強,數量卻多得可怕,它們幾乎將幾十里的通道塞滿。數量不下二十萬。
這些鬼影兵都是模糊的人形,個體間或有細微差異,實力介于御靈境和靈動境之間。不過它們沒什么智慧,只會單純無腦的攻擊闖入自身攻擊范圍的外來者。
甬道內的鬼影兵歪七扭八零零散散的站著,勉強看得出隊列。隊列確實存在,它們只有在前一隊快要死完的時候,下一隊才會發起進攻。然而這機制有個很大的漏洞。只要拉開一定距離,鬼影兵便會停止攻擊。
白醉父女正是利用這個漏洞得到休整。他們已經在這條甬道內待了幾天了,仍然沒有殺穿。推進速度也不是不能快些。父女兩人都是使意念劍的好手,也都會意念劍·光之一矢或意念劍·千劍旋舞這樣的范圍殺傷技能,一次弄死數百甚至上千個鬼影兵不是問題。但是父女二人都沒有這樣,都只是手起劍落的砍殺。
還未達到地宮中心區,白醉擔心會有許多變數和意外,因此不敢肆無忌憚的揮霍自己的靈力,選用最節省靈力的方式一劍一劍的砍過去。慢當然也有慢的好處。最好到達地宮中心區域的時候,其他使徒已經把事情解決了。
緩慢推進的過程中,甬道里出現了第三個人,是掌管國教祠的水祭司。她原本是被分配到九泉中的花泉。花泉是個不大的池塘,里面有一朵晶雕玉啄的蓮花,莖部直通水底。連接著它的不是蓮藕,是個法陣。此刻法陣缺少使之運轉的靈力,要注入大量靈力之后這才能重新將法陣啟動。
精通陣法的水使徒自然看得出這些。她走向那朵蓮花,將手放在花瓣上開始注靈。得到靈力的滋養,那蓮花微微閃光。但想要重啟法陣還需要注入不少靈力。
當今使徒之中,除去那位半圣境界的大陣師,余下幾位使徒中水使徒靈力最為深厚雄渾。由她來重啟這座法陣怕是最合適的。可她越注靈越覺得哪里不對。
水祭司自認自己的實力足以面對天劫山內的各種狀況,自己也比白玉靈更適合過花泉這關。可重啟法陣所需的靈力仍是比她想象中的多得多。注入靈力的過程持續了三天三夜,天底下沒有幾人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水祭司做到了,注靈結束,法陣重啟,她仿佛也覺得自己戰勝了什么,奪得了最終的勝利。然后她傻眼了……
那朵吸飽靈力的七色蓮花降入水底。一個巨大的法陣將整片水底封鎖,用的就是她之前注入的靈力。水祭司這才認出這花泉既不是地宮的入口也不是地宮的出口,唯一的作用恐怕只有為地宮收集靈力。可這靈力收集來干嘛?
水祭司也是懂陣之人,她識得這地宮是座品質極高的封印陣,也識得天地靈脈陰陽泉。自己注入的靈力雖然多,但是時間跨度一旦拉長,這點靈力也算不得什么。所以這封印陣自然是借用陰陽泉的地脈靈力運轉的。那這注入花泉的靈力究竟是做什么用的?終究是有些用的吧?她覺得一拳揮到了空出。
實際上托她的福,九泉地宮的照明、清淤等設備開始運轉,可以說是水使徒讓這座地宮恢復了它的體面。雖然根本就沒什么人在乎一座地宮是否有光亮或者是否干凈什么的。
盡管做了好事,但那花泉終究不是地宮的入口,水使徒還需要另尋一條路才能進入地宮。她有許多選擇,最后選了離自己最近的亂泉。結果亂泉也是個大麻煩,而且比花泉還要麻煩。只是來都來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走。
水使徒鐘陶心中有不祥的預感,因此也沒催促著前行,直到方才的地動山搖。水使徒也在疑惑,究竟是何等偉力才能撼動整座天劫山?“封印陣下的怪物究竟有沒有圣境?”
白醉一劍斬出一大片空曠地帶,然后說,“不知道,但是白王大人應該做好準備了。”
“白王大人是它對手嗎?”水使徒憂心忡忡。
“不打過誰知道。運氣好的話,可能我倆聯手就能打贏。運氣不好就由我殿后,你帶星閑走。”
水使徒聽后點了點頭。
16
小灰那邊,無數血魂毒像無數觸手刺破整個空間將在場所有人纏住。它們主要的進攻對象是觸碰了地脈的小灰。血魂毒無情的撕裂小灰的身體,涌入他的體內。而小灰的靈魂被傳送去了別處。那里到處是金色的光芒,無上、無下、無前、無后、無左、無右,乃是六無空境。這樣的地方小灰不是第一次來,上一次進蘿莉師父的靈魂世界時便是這樣。自己仍是勉強能看出人形的靈魂狀態。對方的樣貌卻很清晰。
小灰眼前的人不是他的蘿莉師父,是一個衣著樸素眼神干凈的中年人。當然啦,修行者是絕對不可以根據樣貌判斷年齡的。尤其是出現在這種絕兇之地的人的年齡更不好猜。根據蘿莉師父的教導,小灰先行一禮然后說,“晚輩是三元升仙道的黑重晴,見過前輩。”
那人聽到三元升仙道之后表情有了變化,小灰覺得那是往好的方向變的。
那人笑了笑,“沒想到如今我三元升仙道仍存于世。后輩啊,你愿不愿聽聽前輩我的過去。”
小灰有些為難,“晚輩不是不愿,只是晚輩更想知道自己為何在此,是否還活著,同伴是否還活著。”
那人解釋道,“你在此是因為你連接了陰陽泉的地脈,能出現在這里,說明至少你現在還活著。”
“那我該如何出去?”
“得我傳承便能出去。你修的確實是正統的三元升仙術,我也確實算是你師門的前輩。等你領悟自在心的真諦,自然來去自如。畢竟這封印陣封的是我,只針對我,和你們沒什么關系。對了,你師父是誰?叫什么名字?”時光變遷,他那一代人恐怕早就死了,名叫洗心的中年人本就沒抱什么期待。
小灰有些尷尬。“不知道,她忘了說,我忘了問。”畢竟小灰一直將蘿莉師父稱為蘿莉師父,當然啦,一直沒敢當她的面說。
中年人笑出聲來,他沒想到世界上竟然有這樣一對糊涂的師徒。“那你可得記住我的名字,我叫洗心,洗心革面的洗心。出自三元升仙道。”
小灰也介紹自己,“我叫黑重睛,最近剛入三元升仙道修仙,還請前輩多多指教。”
看著小灰的靈魂,洗心看出了些門道。然后說,“你學了空明心和琉璃心,自在心要么沒學,要么學的不深。你看到第幾章了?”
小灰說,“看到第三章,后面的還沒來得及看。”
中年人突然發問,“第二章的第一句是什么?”
“世間種種皆為束縛,若欲自在,先除雜念。”小灰回答。
確認了黑重晴是真的學過,洗心又說,“其實我快死了,徹底消失于天地間的那種死亡。你能不能在我死前聽聽我的故事。”
小灰有些無語了,難道三元升仙道的人開口都是這個路數?還有同樣的話干嘛說兩遍啊?這位前輩這么喜歡說自己的故事嗎?對面似乎在等著自己,自己不點頭,他就不往下說了?小灰妥協了。“前輩您說。”
名叫洗心的三元升仙道前輩放松下來,他說,“我認識一個女子。我想了許久,我清醒的時候一直都在想這件事情。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愛她。我不清楚什么是愛,只是她一直在我腦海里,我忘不掉。”
洗心說起從前。“我和她的相遇是意外。那日我在澗邊洗石,見一人騎白馬路過此地。她頭戴珠玉流云冠,穿白緞錦劍袍,外披白貂厚雪襖,腳踩潔蓮金紋靴。一身皆白,唯獨腰間掛著一塊紅玉。完全一副富家公子的做派。而我只短衫短褲的坐在澗邊洗石,兩人像是處在不同的季節。不過她是對的,那時是在冬天。”
“我和她都看出對方道行不淺。我見她女扮男裝,或許是有什么原由,這番緣由我無意打探,繼續洗我的石頭。而她在我身邊停下了。她坐于馬上,俯身問我在做什么。我將水里的那塊金石撈出,告訴她我在洗一塊石頭。她下了馬,說她叫白天涯。我與她說我叫洗心。”
“前輩您還真叫洗心?”小灰看著眼前俊朗的中年人總是無法把名字和他本人聯系起來。或許是這個名字太過于少見了。小灰知道有人姓冼,姓洗的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當時她也是這么問的,莫非這個名字真的很怪?”
小灰微微低頭,然后說道,“晚輩的名字也很怪。不過姓名乃父母所賜,或取名寄志或順耳中聽,長輩總有長輩的想法,還請前輩不必介懷。”
“我是孤兒,我的名字是師父取的。”洗心看上去不算太難過。“我師父說他一生做了許多壞事,師父說革面容易,洗心難。師父說他殺戮太重,已經無法回頭了,希望我能替他做些好事,所以給我取名叫洗心。我當時也是這么和她解釋的。她似乎是不急著趕路,她下馬蹲在我身邊。她說想看看我洗的那塊石頭。那石頭挺沉的,我忘了提醒她拿穩,結果她沒抱住,砸到腳了。”
小灰疑問,“白天涯那時沒到圣境?”
“到了,是她自己不小心。”
“圣人還能不小心啊?”
“你知道她?”
小灰點了點頭。“她是白族的先祖之一。如今以綠之森為界,白族統治大陸北端。此事說來話長。咱們三元升仙道不是有能讀取他人記憶的秘術嗎?您看看我的記憶便能知千年變遷。”
中年人有些猶豫,“可是這需要進入你的靈魂世界,你不介意嗎?”
灰使徒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會造成什么不可逆轉、不可修復的損傷嗎?”
“自己的靈魂世界讓外人闖入肯定是會有一些負擔,不過以你現在的水準應該撐得住我的體量,損傷應該不至于。對了,你是我三元升仙道的門徒,是傳自葉圣一脈還是龍淵一脈?”說話間,洗心的手指點在小灰眉間,趁小灰分神思考的瞬間便進了小灰的靈魂世界。
小灰的靈魂世界廣闊而漆黑,中間又夾雜些許白色,但仍是黑色居多。黑白相互纏綿,并不融合,猶如太古混沌。
小灰低頭想著洗心之前的話,感覺身側有人,他一抬頭,看見了自己那位蘿莉師父。蘿莉師父身上依舊是那件畫著飛龍的白衣,眼神有些落寞,顯得楚楚可憐。
她身前有一盞青銅燈,她和小灰坐在一側,洗心則坐在另一側。此刻的情景像是在秉燭夜談。
小灰的蘿莉師父和洗心對看一眼,十分委屈的叫了聲師兄,洗心點了點頭。兩人沒有敘舊,沒有寒暄。
或是覺得氣氛過于哀傷,小灰嘴欠的問了一句。“師父,我們是葉圣一脈還是龍淵一脈?”
蘿莉的表情很不好看,似在忍著殺人般的怒氣。“我就是龍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