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你猜對了。”
三天后接到章教授電話的蘇銘,腦袋里“嗡”的一聲。他拿著寄回來的檢測數據和成分分析單,整個人木在原地,無意識地回復著章教授的寒暄,無意識地道謝,無意識地掛斷電話。他愣愣地看著紙上的文字,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這藥,有很大的問題。
十年后,他再一次親手把陳默推向深淵。
坐了很久,蘇銘才回過神來。
內疚與自責已經毫無用處。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這批造假藥,到底是怎么運進的A市,哪一方獲利最大?
藥是藥廠產的,高石訂的,夏閱取的,還是從陳誠的港口運進來的。資料檔案一應俱全,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夏閱就是個負責搬運的,別說談生意了,連藥廠方面的人他都沒見過,不會是他。
陳誠不懂醫藥,自己都沒發現之前那份資料造假,陳誠肯定發現不了。而且陳默是他的女兒,不可能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推,所以也不會是他。
藥品成分造假,只能是出廠時就有問題。那高石,到底知不知道這個情況呢?他拿到的如果是那張造了假的資料,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并不知道這批藥有問題呢?可是,如果是他和藥廠合作,想要聯手從這批藥里牟取暴利,他會不會早就知道了?
蘇銘拿著單子起身,直奔夏閱的辦公室。推開門,夏閱正在伺候他養的那幾盆花。
“你過來,我和你說個事兒。”蘇銘輕微喘著粗氣。
“什么事兒這么急?”夏閱放下噴壺,走到蘇銘面前,接過蘇銘手里的幾張紙,“你先坐下喝口水。”
之后,夏閱的目光在手中的資料和喝水的蘇銘之間不斷切換著,他感到莫名其妙。
“所以,這是什么意思?”
“資料上不是已經寫的很清楚了么,這批藥有問題。”
“哪兒有問題?你這全專業術語我哪兒看懂去?”
“簡單來說,就是成分造假。藥廠用便宜貨代替了更昂貴的材料。”
“所以,有人吃出問題了嗎?”
蘇銘點頭道:“陳默。”
“她怎么了?”
“低血糖,還有對藥物產生嚴重依賴的風險。”
“可是這批藥是從東區的港口進來的啊。”
“對,所以不可能是陳誠那兒的問題。”
夏閱放下資料,思考了一會兒。
“高石嗎?”
“這個我沒法肯定。成分造假說明這藥出廠的時候就有問題,高石是做房地產生意的,如果藥廠方面給他的是造假的資料,他也一樣蒙在鼓里。”
“但是,如果是他和藥廠合作呢?”
“那他能撈一筆大錢。”
“高石和藥廠那邊,我會立馬派人去查。不過,陳默那邊,怎么辦?”
“陳默那邊我去說,肯定要停藥,之后……”
“不是這個,我是說……”
“他們不能走。”蘇銘清楚夏閱什么意思,他轉頭看著夏閱,“他們一走,就再也查不到源頭了。”
“可是你要怎么說才能讓他們相信?畢竟這藥,是咱們親手發下去的。”
“我知道,我現在就去。”
“等等,”夏閱按住蘇銘的肩,“你自己去?”
蘇銘點了點頭。
“一起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蘇銘拍了拍夏閱的手。
夏閱也不好再說些什么,把蘇銘送進電梯后,他悄悄進入了樓梯間,看著蘇銘進了林辰的房間。他站在林辰門外,聽著里面的動靜。
“我和夏閱,并不知情。”
林辰看著手上的資料,極度的氣憤使他感到身體在由內而外的發熱。他看著一臉平靜的蘇銘。
“你們,不知情?”
蘇銘點了點頭。
林辰把資料扔到桌子上,強忍怒火。
“好,那你告訴我,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蘇銘沉默了。
顯而易見的是,他沒有理由讓林辰相信自己。
對于林辰來說,蘇銘和夏閱可不可信,現在只能憑感覺判斷。而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讓陳默留在俱樂部繼續接受治療,實在是太危險,也太荒唐了。
“我二姐是來這兒治病,是夏閱擔保的。這藥,是你蘇銘親手給我的。半個月過去了,出現嚴重副反應了,你才來告訴我,這藥有問題。你覺得,我能相信你、相信你們嗎?”
“……抱歉,是我的疏忽。這批藥原來的資料是假的,但當時我沒發現。陳小姐出現副反應之后,我找人幫我重新分析了藥物成分和產品資料,今天早上才確定藥有問題。”
林辰看著對面的蘇銘,大腦飛速思考。他并不懂醫藥,滿桌子的資料對他而言毫無用處。夏閱和蘇銘是否無辜,這得等自己查完才知道。但是無論調查的結果如何,自己現在必須送陳默回家。
“這藥和你們有沒有關系,我會好好查的。回去告訴夏閱,合同提前終止,我現在就帶陳默回家。”
“對不起,但你們不能離開。”
林辰被氣笑了:“憑什么?”
“造假藥物信息,還能賣給夏閱的人不會是個小人物。如果你們現在離開,一定會打草驚蛇,這批藥就可能再也查不明白了。”
“查不查得明白,是你們俱樂部自己的事,和我們沒有關系。”
“可是這批藥已經運到A市了,會有更多人……”
“別和我搞道德綁架這一套!……我只在乎她一個人。蘇醫生請吧。”說完他抬腳便往門口走。
“林先生,”蘇銘快步跟在林辰身后,“林先生,林先生……林辰!這藥是從東區港口送進來的!”
林辰的身影停在門口。他有些詫異地轉過身,看著蘇銘。
“你說什么?”
“我說,這批藥,是從東區港口送進俱樂部的。”
此刻,夏閱敲響了林辰的房門。
“開門,我給你解釋。”
三個人面對面坐著,林辰低頭聽著夏閱的長篇大論,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的,就是這些。”夏閱看著林辰,“你和陳默,真的不能走。”
林辰沉默了很久。他緩緩開口:“不走的話,我二姐怎么辦?”
“停藥,然后觀察。”
“可她已經出現副反應了!”林辰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邊,手指因用力而發白,“就算你們說的都是真的,不會再有比送她回家更安全的選擇了。”說完,他轉身走向門口。
“如果她選擇留下呢?”
蘇銘站起身,看著林辰停下的身影。坐在一邊的夏閱拽了拽他的衣角,蘇銘繼續說道:“你會尊重她的選擇嗎?”
林辰背對著兩人,在原地靜立了很久后,離開了房間。
“你怎么這么肯定陳默會選擇留下來啊?”夏閱不解地問道。
“因為陳默,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什么?”
“從我第一次給她治療開始,只要她看到我,就會一直注意我的側臉。”
“你怎么不早說啊?”
“說不說的又有什么關系,誰也不能憑一張側臉就確定我是誰。”
“那這次呢?陳默懷疑你,所以她會留下。可她要是想說服林辰,就必須坦白自己的懷疑。林辰知道以后,你覺得你在A市還有安生日子嗎?林辰會……”
“我不在乎……”
“蘇銘!”
“她的病治好就好。我自己……怎么樣都無所謂。”
“什么就無所謂了!”
夏閱仰頭靠在沙發背上,閉起眼睛。
“你欠我們夏家的帳還沒還清呢,別想著賴賬。我可不干這種賠本買賣。”
蘇銘笑了笑。
“夏少爺可別趁火打劫啊。”
“A市地界我是不熟,但有我在,我絕對不會讓你有事的。”
兩個人坐在林辰的房間里,等待著陳默的答案。
“我送你回家。”
一大段轉述后,林辰期待陳默的回答。過了一會兒,陳默低著頭,抓住了他的手臂。林辰一下子別過頭,沒有看她——他已經猜到她的答案了。
“我要留下。”
“你什么時候,能為你自己想想?”林辰扒開了陳默的手指,“留在這里,繼續讓那個來路不明的醫生治療,后果是什么你自己知道嗎?”
“我相信他。”
“誰?”
“蘇銘。”
“為什么?”
陳默猶豫著不肯張口。是啊,她要如何告訴林辰——最討厭她提起姜萊的人,蘇銘可能就是姜萊呢?
“為什么?”
“因為……”陳默的聲音很小。
林辰皺著眉頭:“為什么!”
陳默沒有回答。她看著滿眼怒火的林辰,依舊沒有想好如何作答。上次林辰同意自己留在俱樂部,是因為林辰相信自己的判斷。而這一次,如果沒有一個確切的理由,自己是沒辦法攔住林辰的。
“你看,你都不知道為什么。”林辰站起身,“收拾東西,一會兒就走。”
“因為我覺得,蘇銘是姜萊。”
說出這句話后,一種輕松又緊張的矛盾心理充斥著陳默的內心。
林辰愣在原地,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等來的居然是這樣的答案。
“我已經讓葛戈去查了。這半個月里,我一直在懷疑這件事。所以,我必須留下。”
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后,林辰帶著笑意開口。
“你是不是瘋了?”
林辰晃悠著踱步走到窗邊,卻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秋雨前的大風擊打著玻璃窗,房間里回蕩著它的呻吟。
“所以,那天晚上……”
“對,‘他’就是姜萊。”陳默掀開被子,走到林辰身邊坐下,“夏閱是夏家的人,他不敢動我,蘇銘……我相信這件事和他們兩個人沒有關系。”
“為什么當時不和我說?”
“你一向不喜歡我提起姜萊。而且,我又不能肯定。”
“那為什么現在和我說了?”
“我沒有其他理由了。”
“你覺得這個理由,能說服我嗎?”
“不能。”
“那你又何必說呢?”
“因為我知道,你會陪我留下的。”
林辰冷笑道:“哪里來的自信?”
“因為你會比我更想知道,蘇銘到底是不是姜萊。”
林辰沉默了。下雨了,雨滴打在窗戶上,開辟著一條條狹窄的水流,滑落到外墻上。
“留下吧。”陳默拍了拍林辰的肩膀,“再陪我賭一次。”
“……如果蘇銘真的是姜萊,我就親手殺了他。”
林辰離開了陳默的房間。
“你不會。”陳默的聲音混在雨聲里。
她還是盤腿坐在窗前,靜靜地看著滿窗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