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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畸形的心(六)

1988年的一個寒冬,一對雙胞胎男孩出生在一個工人家庭里,這是個一貧如洗的家,孩子的出生帶來的是片刻的歡樂,之后便是無盡的憂愁。無奈之下,孩子的父親決定賣掉一個來減輕家里的負擔,他也分不清哪個是老大,哪個是老二,隨便抱起一個,拿破褥子胡亂一裹,賣給了一個河北人。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當小男孩被那個河北人抱在懷里的一剎那,他就與這個家庭沒有任何關系了。

河北人抱著孩子回了家,那是個還算殷實的家,唯一的缺憾就是沒有子嗣,結婚十年了,一直過著二人世界。河北人把買來的孩子抱給老婆看,老婆瞅都不愁一眼,河北人生氣了,說:“不下蛋的母雞,讓我在村里丟盡了臉,如今抱了個,好好養還不和親的一樣,你可別拗,小心我打你。”

“哼!”女人桃眼一翻,扭過頭去。

這是個風騷入骨的婦人,梳著長長的歪辮,畫著彎彎的美毛,涂著紅紅的口紅,修著長長的指甲,品行不端,心地不善,是個氣死公爹,罵死公婆的主兒,她的婆婆還真是被她氣死的。

河北人又抱孩子給尚在人間的老爹看,老爹把拐棍兒往地上一戳,說:“家門不幸!”

河北人低著頭,默默無語,走出門去。

河北人叫史紅烈,是個勤勞務實的男人,不光種著地,還做著賣墻畫的小買賣,那個年代,賣墻畫是很火的一門生意,去批發市場批上一捆,綁在自行車后座上,去外地走街串巷地叫賣。墻畫不僅有畫,還有地圖,世界地圖,中國地圖,各省地圖,樣樣俱全,畫也特別漂亮,有八駿全圖,古代四大美女,各種風景畫等等,往墻上一貼,再破舊的屋子也有了光彩。

史紅烈為了孩子,把買賣耽擱到一邊,整整一個冬天,來年的春天,都沒有外出。他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史前,他特別疼愛史前,買最貴的奶粉,雞蛋、鴨蛋從來不缺。暖春趕走嚴寒的時候,史紅烈抱著史前在村里遛彎,告訴他這是牛,這是羊,這是王家那王八蛋、、、、、、

時間過得很快,酷夏又趕走了暖春,小麥熟了,史紅烈不得不放下孩子,去地里割麥子。他老婆桃花女人是從來不下地的,日頭足,她怕曬黑了,她會刺繡,一年四季都在刺繡,也掙不了多少錢,不過打發時間,布料和彩線都是從15里地外的一個村子里領回來的,繡完就交上去。村里很多婦女都做這個,可人家都是拿著當副業干,主要還是種地,莊稼一熟,就都跑到地里收莊稼了,她們看不慣桃花女人的好吹懶做,說:“桃兒妹子是個有福的人啊,不用到地里風吹日曬,養的白白凈凈,就跟那墻畫上的四大美女一樣,再看看咱們,男人拿著當牛馬使喚,曬得跟那黑煤球似的,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都不知道心疼,你說咱們怎么就遇不上紅烈那樣的男人。”桃花女人知道她們是笑話她呢,冷笑一聲說:“我哪有畫上那么美啊,你們是不打扮,要是打扮起來,興許比那畫上的還美呢,你們呀,就是不會當女人,女人就該有個女人樣,每天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男人看了就心煩,時間一長,表面沒啥,心里早換人了。”說完,捋著長辮子,扭著腰枝走了。一席話,戳了這幫老娘們兒的肺管子,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嘰嘰喳喳研討開了,“說的有理。”“有理個屁,莊戶人家過日子,哪有她那樣的。”“就是,她是個什么貨,大家都知道。”“聽說她和趙鐵柱那事兒了嗎?”“什么事?”“你傻呀,炕上的事兒唄。”“她就是個破鞋。”“對!聽說她當姑娘那會兒就不干凈。”“聽說,她娘家就因為她作風不正和她斷絕來往的。”“可惜了紅烈那么好的男人。”“好漢無好妻啊!”“癩漢娶花枝啊!”“什么跟什么呀!”這群老娘們兒說痛快了,方才散去。

史紅烈像牛一樣在地里干活,把麥子割下來,捆成捆,再裝上車,拉到麥場去壓,俗稱“打場”。毒辣的陽光把他的汗水染成金黃色,把他本來就不白的皮膚再添一層黑。他恨不得馬上干完,這樣他就可以回家抱史前了。哄著桃花女人看管史前,還給她買了兩條花裙子呢,但他依然不放心。老爹史老頭子來地里看了一回,拄著拐棍兒,哆哆嗦嗦的,看著累得不成人樣的兒子,心疼地說:“離吧,離吧。”見兒子不搭理他,他又氣得罵道:“沒出息的東西,早晚倒霉在一個色字上。”

史紅烈喜歡女人,尤其喜歡漂亮的女人,還是毛楞小子那會兒,他就夢想著娶一個漂亮媳婦,哪怕她不愛干活,當畫看也是好的。初見桃花女人的時候,他立刻被她的美貌所吸引。那是個冬天,還是暖冬,有一天傍晚,朋友剛子跑來找他,說西洼村放電影了,《英雄虎膽》,要不要去看,史紅烈說去,當然去,他放下吃了一半的晚飯,隨剛子去了。剛子說的放電影是露天電影,那個年代,農村還是個家家戶戶點煤油燈的年代,電視電話,人們壓根沒聽說過,娛樂活動少之又少,唯一的亮點就是露天電影了,哪怕再遠,跋涉二十里地也要去,那人多的啊,比過年還熱鬧。

史紅烈和剛子就是跋涉了二十里地到了西洼村,電影的幕布支在寬闊的麥場上,人烏泱無泱的,圍著幕布看得津津有味,當電影演到末尾,土匪頭子李漢光和李月桂被打死時,人們都沸騰了,拍手叫好,史紅烈也激動地鼓掌,他的手渾厚有力,拍起來震耳欲聾,把前面一個女孩震到了,女孩惱怒地回過頭來,說:“我的耳朵要被你震聾了,你也不嫌手疼。”這個女孩就是桃花女人,史紅烈不拍了,因為他看到了比電影更好看的東西——女孩的容貌,太美了,比電影里的女特務阿蘭還要美,他的眼也直了,身子也僵了。女孩看他那呆樣,忍不住笑了,桃眼又一翻,回過頭去。兩人就這樣認識了,兩顆年輕的心,哪怕不經意的相撞,也會擦出曖昧的火花。

后來,史紅烈和桃花女人跑到野地里幽會。天暖了,草甸子上的草長了,兩個火熱的心藏在里面。有一天,桃花女人帶來了一本書,說:“這本書可好看了,讀千遍萬遍都不會膩。”史紅烈拿過來,只見一個紫色的封面,上面一個紅唇女郎,右側邊上幾個豎著的綠色醒目大字——《**小說》。

“這、、、、、、”史紅烈面紅耳赤。

桃花女人咯咯笑起來,奪過書,往草甸子上一趴,翻開書頁,說:“來呀,一起看。”

史紅烈扭扭捏捏趴下來,他的臉紅到了脖子根,書里的內容不堪入目,書外的兩人情不自禁、、、、、、

事后,史紅烈有點兒失落,桃花女人已不是女兒身了。那個年代,男人的情結是很嚴重的。桃花女人看出了他的心思,說:“沒關系,你不要我也沒關系。”

“要!”史紅烈斬釘截鐵地說。

就這樣,桃花女人嫁給了史紅烈。婚后,兩人很甜蜜,史紅烈從沒有計較她的非女兒之身,即使偶爾喝醉了酒拌嘴,也沒把它當成事說。

桃花女人不愛干粗活,想領點兒手工補貼家用,史紅烈二話不說就答應了,要知道,在農村,過了門的女人要是不下地干活是會遭到嘲笑和閑話的,在他們的思想里,莊稼女人就得種莊稼,不種莊稼不下地就是不務正業。可桃花女人不管這些閑言碎語,她是怎么舒坦怎么過。她的公婆可看不過眼去,尤其是婆婆,在她眼里,媳婦永遠是外來人,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對媳婦比對自己還好,她心里真不是滋味,總找借口挑起事端,來場婆媳大戰,慢慢把媳婦挾制住。這回,她終于逮到了機會,指著桃花女人的鼻子說:“妖里妖道的妖精,不干活,想累死我兒子啊?”桃花女人可不當忍氣吞聲的小媳婦,她大辮子一甩,雙手一叉腰,罵道:“老不死的!管得太寬了吧!我們小兩口的事用不著你來摻和,看不順眼就閉上你的狗眼!老娘我可不是好惹的,你敢來挑我的刺,我就敢拔你的毛!”婆婆沒想到她這么厲害,被噎了幾個跟頭,死了。

史紅烈為這事打了桃花女人,感情也不似從前,再加上桃花女人懷不上孩子,也就更淡了。史紅烈做夢都想有個孩子,他也考慮過和桃花女人離婚另娶,最終還是舍不得放棄。有一天,剛子從外地務工回來,說自己在一個小紡織廠里認識了一個朋友,那個朋友生了兩個兒子,但窮得叮當響,養不起,想送出一個來,我當時立刻想到了你,你覺得怎樣?史紅烈一聽,兩眼一亮,于是就有了現在的史前。桃花女人背后揪著剛子的耳朵,說:“好啊!你個壞剛子,臭剛子,給我整這么一出,真有你的!嫂子白疼你了!”剛子齜牙咧嘴地說:“好嫂子,你別不知好歹啊,我也是為了你們這個家啊,你和紅烈哥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萬一哪天你們散伙了,我上哪兒去見嫂子的絕世容顏去。”“哼!沒有血親養不熟你不知道?你把嫂子害了!”桃花女人手在剛子耳朵上一扯,撒開了手。剛子捂著耳朵,說:“嫂子太悲觀了,這孩子我是知根知底的,他父母都是重情重義的好人,孩子絕對錯不了。”桃花女人當時正在吃飯,她灌了一口酒,,桃眼瞇瞇一笑,摸著剛子的肩膀,說:“你要是疼嫂子,就和嫂子生一個,咱倆試試,說不定不是我的問題。”剛子推開桃花女人的手,嚇嚇失失地說:“嫂子又開葷笑話了,這酒喝點兒好,但別醉。”說完,一溜煙兒跑了。

現在,史前會爬了,穿著小肚兜,像小狗一樣從炕這頭爬到那頭,小臉圓嘟嘟的,嘴里嗚嗚哇哇,時不時抬起小臉沖桃花女人笑笑,露出兩顆雪白的小門牙,桃花女人坐在炕沿上繡花,見史前沖她笑,“哼”了一聲。她不會多看他一眼,更不會抱一抱。

“看到你就煩!”桃花女人說,撇下手里的活,上茅房去了。待她回來時,看到炕上的一幕,驚叫了一聲,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繡花用的絲線被史前弄亂了,那些絲線掛在史前身上,趟來趟去的,混成一團。

“你個小兔崽子,弄壞了要賠錢的!”桃花女人說著撲到炕沿打了史前一巴掌,史前也沒哭,眨巴著眼看她,“你就是我的災星!”桃花女人拿起繡花針向史前身上扎去、、、、、、

田地里,史紅烈正把麥子往車上裝,別人家都是兩口子干,速度快,早就拉到麥場去了,唯有史紅烈慢半拍,還累的夠嗆,眼看太陽西沉,心里急得沒法,他主要是擔心孩子,碰巧,剛子的女兒史佩佩從這里跑過,手里抓著一把野花。

“佩佩,回家呀?”史紅烈問她。

“嗯,伯伯,你怎么還沒忙完?地里就剩你了,我采的野花,你看好不好看?”史佩佩舉著花讓史紅烈看。

史紅烈哪有心思看花,他說:“伯伯拜托你一件事,去伯伯家里看看小史前,不管好與不好,都回來告訴伯伯一聲,伯伯在這里等你。”

“嗯!我這就去!”史佩佩像小兔子般跑了。

史紅烈裝好車,從地頭上坐下來,拿斗笠扇著風,他的腿上,手上,胳膊上,都有被麥芒劃破的傷痕,太陽一曬,紅紅腫腫的,他年輕的面龐,由于過度勞累而有了本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滄桑感。

史佩佩很快跑來了,慌慌張張的,說:“不好了!桃兒大奶把史前兒扎得渾身是針眼,史前兒哭得快沒氣兒了。”

史紅烈一聽,氣紅了眼,發了瘋似的往家跑。

“你這個臭婊子!”史紅烈大罵,結結實實打了桃花女人一頓。這是他第二次打她,打得比第一次要狠。

從此,史紅烈不再讓桃花女人看管孩子,可孩子放哪兒呢?老爹年老昏花,他也不放心。最后,還是剛子伸出了援手,讓自己老婆和女兒幫忙照看,史佩佩高興地拍手,“哦~我有小弟弟嘍!”史紅烈感激地抓著剛子的手,含淚說:“好兄弟!”

就這樣,史前被送到了剛子家,剛子的老婆翠云是個熱心腸,盡心照看史前,她見孩子可憐,就去勸說桃花女人:“好嫂子,你怎么能這樣對待孩子呢?孩子誰養跟誰親,不是親生的又怎樣,他長大了自然知道養比生要大。再說了,大人不說,他又怎么知道不是親生的呢?”桃花女人冷笑一聲,說:“既然這樣,這孩子就歸你了,讓他給你當兒子可好?兒女雙全,多美滿。”

翠云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回去了。

史前在翠云的照顧下,傷口很快痊愈了。翠云很喜歡這孩子,這孩子不愛哭,就是皮點兒,她和剛子商量,要認史前作干兒子,和史紅烈一說,史紅烈自然樂意,兩家的關系又親近了些。

田地里,麥子收完了,緊接著就得種玉米,大豆,剛子幫襯著史紅烈種地,兩人還約好,等農忙一結束,就一起去賣墻畫。

這天傍晚,兩人種完最后一塊地,剛子說:“紅烈哥,今晚去我家,翠云做了好吃的,咱倆喝一壺。”史紅烈呵呵笑著,說:“行啊!”

到了家,翠云已經把飯擺上桌了,看到他們回來,說:“真會趕點兒,快坐下,紅烈哥,把嫂子也叫來吧,今天這么多菜。”

史紅烈說:“哎~叫她干啥。”

剛子說:“得叫,得叫,嫂子一人在家也值不當做飯。佩佩,去叫你桃兒大奶。”

史佩佩正拿著玩具逗史前,聽爸爸這么一喊,放下玩具不情愿地去了,她一向討厭桃花女人。她一路哼著歌,蹦蹦跳跳,來到史紅烈家大門口,正想推門,里面閃出一個人來,嚇了史佩佩一跳,她定睛一看,這不是村南頭的混子宋三文嗎?這人都快四十了還沒有媳婦,不務正業,吃喝嫖賭,沒女人肯嫁他。史佩佩見他鬼鬼祟祟的,以為他要偷東西,說:“小偷。”宋三文瞪了她一眼,說:“我不是小偷。”然后走了。史佩佩走進門去,一直走到里屋,她看見桃兒大奶躺在炕上,身上蓋著薄紗,雪白的膀子露在外面,她好像病了,有氣無力的,臉色紅紅的,發燒似的。“佩佩來了。”她說。史佩佩說:“大奶,我媽媽讓你去我家吃飯,大伯已經在那兒了。”桃花女人說:“好孩子,回去告訴你媽,我不餓,不去了。”這正應了史佩佩的心意,她“哎”一聲,歡快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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