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從文小說的民族國家想象研究
- 吳翔宇
- 13766字
- 2020-11-06 15:11:48
第二節 “百年立國”與文學經典的追尋
當沈從文走出湘西,踏入北京之時,他心懷文學夢,希冀用文學來照亮國民的魂靈,他要“為現在的別人去設想,為未來的人類去設想”41。沈從文以湘西“代言者”身份極力為湘西正名,目的不僅僅是為湘西“解蔽”“辟謬”“理惑”,他更是為了湘西的未來發展謀思路。以往的研究往往強調沈從文小說審美主義等非功利性的一面,而對其參與現代民族國家建構的內在努力缺乏必要的關注。事實上,沈從文從未規避文學的社會功用性,也沒有低估“作家”之于現代社會的角色及價值。對于自己而言,他曾這樣設想過:“希望做一個和十九世紀第一流短篇作者竟長短的選手”,其出發點在于,“能寫得比這一世紀高手更好, 代表國家出面比賽,才真正有意義”。42
一、“想象”新傳統與“五四”文學精神的延續
與其他現代知識分子一致的是,沈從文所處的中國是一個處于社會歷史轉型中的中國。面對著近代以來中國的民族危機,現代知識分子以文學為武器,開啟了重構中國形象的文學傳統,“對中國形象的反復尋找、呈現或重構,竟演變成了一個貫穿整個20 世紀中國文學的‘世紀性’傳統”43。對于這種想象,有學者將其描述為“對中國的執迷”44,這種塑造中國形象的文學實踐充分表明,中國新文學充當了公共輿論的平臺,它立足于中國所處的歷史語境,在本土傳統與外來傳統的相互參照中,尋找文學的現代意識及新的文學傳統。這與安德森所謂現代民族國家是一個“想象共同體”的看法有著內在的一致性,即文學發揮著通過“民族語言閱讀”來對“現代民族國家”塑形的功用。45換言之,文學關于民族或國家的書寫和言說縫合了現代性演進的時代主題,在民族、國家等概念的話語框架內,思想啟蒙、社會革命等重大的意識形態命題才能順利地進入宏大敘事的范疇之中,進而形成一種具有現代性和時代性的文學隱喻體系。
就沈從文而言,他充分肯定文學的有用性:“在積極方面,卻可望除舊更新,使文學作家一支筆由打雜身份,進而為抱著個崇高理想,浸透人生經驗,有計劃的來將這個民族哀樂與歷史得失加以表現。且在作品中鑄就一種博大堅實富于生氣的人格,使異世的讀者還可以從作品中取得一點做人的信心和熱忱。使文學作品價值,從普通宣傳品變為民族百年立國的經典?!?span id="l8rpta9" class="super">46由此可見,他并不想將文學禁錮于狹小的個人世界里,而是希冀發揚文學參與塑造中國社會歷史發展的新傳統。他書寫“鄉土中國”里牧歌式的人事的同時,也將鄉土文化的諸多問題置于動態文化結構中考量,這種注入了歷史、文化與時代內涵的文學作品呈現出深厚的現實情懷?!洞笮∪睢分械男∪睿恫藞@》中的青年夫婦,《除夕》中的雷卿,還有《劊子手》中的那對教師夫婦,都有著與平常人不一樣的“外突”意識,他們不愿意沉淪,不愿意為自身之外的人或事所役。然而,他們最終的命運都是被強大力量所扼殺,當政者以他們悲劇性的命運來恐嚇百姓。在這里,沈從文對其革命情懷是贊揚的,對他們的死也極為惋惜。但他沒有進一步透露或盲目地添加“希望”的隱喻,這自然與主流的話語保持了距離。在沈從文的著述中,他并未表示過有參加革命的熱望或決心,當然也沒有明確的階級身份與政治信仰,但是,他卻始終關切著民族和國家的命運,傾心于國人人性及人格的培育與提升,用他的話來說即是:“目前最需要的,還是應當從政治,經濟,教育,文學,各方面共同努力,用一種新方法造成一種新國民所必需的新觀念。”47
隨著西方的現代性入侵,傳統的中國形象遭遇到前所未有的認同危機,正面臨現代轉型的中國社會促使中國文學對現代中國進行重新想象和設計。如何將中國的發展納入世界文明軌道等一系列問題,引發了現代知識分子以巨大的熱情去重塑中國形象。這種自我形象的設計和表達始終與古典的“中國形象”和發達的“西方形象”密切相關。兩者構成的價值坐標控制著中國新文學對于中國的想象。認同危機驅動了現代知識分子擯棄過時而失效的傳統中國形象,重新尋找新的符合歷史發展的現代民族國家形象,“作為一個民族國家范疇,近代以后的中國認同都建立在對以文化認同為基本內核的傳統中國認同的超越之上”48。
這種對中國形象的找尋是基于一種被召喚的現代性訴求。認同涉及個人和社會共同體的關系,是個人對一定社會共同體的歸屬感,對一定社會共同體的價值目標和理想的肯定評價和主動踐行。因此,認同是人的自由的表現,是一個主體對自我的追問和建構,即是人們對于自我身份的確認。族群的界定與認同受特定政治經濟環境的制約,經由“知識化”傳播,通過共同稱號、族源歷史,并以某些體制、語言、宗教或文化特征來強調內部的一體性、階序性。在此基礎上,國家認同是個人在心理上認為自己歸屬于一個固定的政治認同體,意識到自己具有該國家的身份資格。認同的方式是在同一范疇內增強或夸大事物之間的相似性,同時增強或夸大不同范疇間的差異,即在不同文化范疇或群體間產生了一種“增強效應”。49近代的民族危機增強了中國人的民族國家認同,很好地詮釋了“沖擊—反應”下中國人開啟自我身份尋找和主體表述的現代意識。在強大的危機面前,國人除了自存的本能反應外,還有自我身份亟待確認的迫切體認:我曾經是誰?我現在是誰?他們是誰?他們將我指認為誰?我想成為誰?等等。這些疑問的提出是由闖入自我生活世界的“他者”造成的,因此自我認同與群體認同很容易整合在一起,它們要在破碎的現實中重整自我記憶,在雙重鏡像中重構自我的角色定位。在中西不等位的比照中,西方價值所呈現的現代性品質容易獲得中國人的主動認同,而在對民族性的本質化理解中則表現出認同性焦慮。尋求身份以獲得自身的存在證明,正是人不可或缺的精神品格。對于身份認同出現危機的人來說,不僅難以確證自我存在,也無法獲得被共同體保護的資格。所以身份的確認是自我意識強化的前提和基礎。葛兆光在闡釋近代知識分子的心理狀況時指出:“在中國、在中國的知識界、在幾乎每一個中國士人心里,都不是非此即彼的民族主義或世界主義。盡管我們說西方的沖擊在中國激起了民族存亡的憂患和民族主義熱情,不過,在近代中國的民族主義背后,偏偏又可以看到非常奇特的世界主義背景?!?span id="p0dtip4" class="super">50晚清以來的知識分子在追索現代自我的過程中,民族自強,國家自立是其最為直接的價值訴求。面對著強大的外敵入侵,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將國家意識的提升和文化認同的找尋聯系起來。長期以來的“夷夏之辨”一步步升華為一種強烈的民族意識,傳統的家族觀念、天下觀念、地方意識也逐漸為國家意識讓步。
隨著中國封建王朝的解體,國人的觀念也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這一過程中,現代“國家”取代了封建“朝廷”成為知識分子著力書寫和建構的對象,也成為他們動員社會、 積聚文化認同的目標。于是,一種新型的思想體系——“國家—國民”開始形成。個人和國家的關系不再是一種單純的道德關系,而成為一個新的、凝聚人心的身份認同符號。如前所述,國家不僅是經濟實體、政治結構、社會組織,而且是一個“虛構性”的共同體。對此,有西方學者認為:“每一個有制度的運作再造出的社會共同體都是虛構的,其基礎在于把個人之存在置于集體表述之經絡之中;在于體認到一個集合的名稱?!?span id="pkbyoun" class="super">51長期以來,中國人、華人或與中國文化有不解之緣的世界各階層人士,用中外不同語言共同書寫了杜維明所謂的“文化中國”52。對于國家的認同,人們往往通過包括象征、敘述、言說等文化標記來表述,這些與眾不同的文化標記融入置身于其中的國民的日常生活之中,并黏合成一種集體無意識的信仰。從這種意義上說,國家是其與眾不同的文化標記的一種話語表征。近代中國在時局上的不斷挫敗,導致西方對中國的想象始終與停滯、落后、保守等國家形象聯系在一起。這種西方的中國想象卻為先覺者對抗中國本土傳統文化體系提供了思想資源,借此建構他們本土的中國想象。這樣一來,西方視野下的中國形象作為一種批判性的話語資源就具有了解放性的意義。
一般而論,道家思想之于沈從文的影響要超過儒家等其他思想。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就完全不認同儒家思想,尤其是儒家那種積極“入世”的人生姿態。他贊許儒家“有所為”的精神,認為只有持守了這種觀念,“民族永遠不會滅亡”。針對 “儒家最美麗的認真為公精神,在讀書人中且有日趨萎縮之勢”,他主張重拾失落的民族精神,“用一種新方法造成一種新國民所必需的新觀念” 53。正是這種信念,讓作家在書寫恬淡自然的姿態中不至于沉淪,也使其生命詩學觀更具莊嚴性和現代性。
如前所述,沈從文深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文學改良社會、文學淘洗人心的觀念貫穿沈從文創作的始終。然而,在現代性的框架里,新舊的分立讓很多知識分子無法真正融通兩者之間的關系,立于一端而持守非此即彼的觀念,使得在其偏激的“反傳統”中難以賡續文化傳統。沈從文較好地融通了傳統文化與現代思想之間的緊張,并試圖將其“綜合”化處理,在湘西人抽象而普遍的德性與現代視野的參與的雙向觀照中,沈從文游弋于傳統與現代之間,彰顯出獨特的文學想象的創作個性。這其中不乏對于啟蒙本身的反思,它不同于魯迅“立人”與“立國”的統合,沈從文將傳統德性的開掘與鄉民生命人格的檢視并舉,擴充了其民族國家意識的縱深感。在《從現實學習》中,沈從文表達了其到北京所懷抱的理想是“讀點書,半工半讀,讀好書救救國家”。他特別強調了當時刊物“所提出的文學運動、社會運動原則意見”,他體會到了新文學對于社會重造及民族重造的重要責任,“以為社會必須重造,這工作得由文學重造起始”。54事實上,沈從文的創作深度契合了“五四”新文學的主潮,即使他自命為遠離文化中心圈的“鄉下人”,但對于那一代知識分子而言,“位卑未敢忘憂國”,用文學來改良國家的責任始終沒有放棄。他這樣描寫自己創作的心理:
正在發酵一般的青春生命,為這些刊物提出的“如何做人”和“怎么愛國”等等抽象問題燃燒起來了。讓我有機會用些新的尺寸來衡量客觀環境的是非,也得到一種新的方法、新的認識,來重新考慮自己在環境中的位置。55
然而,與其他“五四”文學革命先驅不同的是,沈從文的人生經歷以及潛存的邊緣心態還是讓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我是受‘五四’運動的余波影響,來到北京追求‘知識’實證‘個人理想’的。事實上,我的目標并不明確,理想倒是首先必須掙扎離開那個可怕的環境”56。
在對待“五四”文學革命的批判問題上,沈從文比較認同“五四”精神的是,“五四”文學革命除了于“民族精神的建立與發揚”有重要作用外,還有一個重要特征,那就是其中所表現出來的否定懷疑精神。他說:“我們必承認明白‘五四’實在是中國大轉變一個標志。有學術自由,知識分子理性方能抬頭。理性抬了頭,方有對社會一切不良現象懷疑否認與重新檢討的精神,以及改進或修正愿望。文學革命把這種精神和愿望加以充分表現,由于真誠,引起了普遍影響。”57“五四”所形成的現代知識傳統給予中國現代知識分子最大的精神營養在于,讓他們意識到用文學來澆灌和滋養國民人格是現代社會發展的內在訴求。就現代民族國家意識的生成而言,在一個新舊轉型的特殊語境下,傳統的國家形象面臨著認同危機,一種全新的國家形象尚未建構,這驅動了知識分子重構歷史與現實的創作心理。而沈從文不太認同“五四”文學革命則是這種“理性過?!币约胺穸ǚ簽E的工具思維,他將其稱為“文運的墮落”。58沈從文一方面肯定了知識分子借助“文學”這一“工具”來搭建民族精神信仰:“民族精神的建立與發揚,分析說來,就無不得力于工具的能得其用?!?span id="ggr9cal" class="super">59另一方面他也將知識分子精神的墮落同樣歸結于此:“從‘五四’到如今,二十年來由于這個工具的誤用與濫用,在士大夫新陳代謝情形中,進步和退化現象,都明明白白看得出。其屬于精神墮落處,正由于工具誤用,在受過高等教育的公務員中,就不知不覺培養成一種閹宦似的陰性人格,以阿諛作政術,相互競爭?!瑫r在專家或教育界知識分子中,在造成一種麻木風氣。”60沈從文都市題材小說中知識分子的形象譜系可作如上觀。當知識分子逐步遠離文學性的時候,“文學經典”的價值勢必會受制于審美精神之外的世俗所蔽。沈從文小說創作中對于美和愛精神的“失魅”與“復魅”書寫也體現了他對知識分子定位的一種深入的反思,這也即是他所認為的“五四”精神的墮落。
沈從文意識到,由于文學“工具性”的濫用,知識分子的文學改造社會的功能也會隨之削弱,這是哲學上二律背反的體現。在他看來,只有改變這種“文運墮落”的局面,文學才能助力民族向前、向上。在“五四”之后,他提出要重建“五四”精神:“讓我們來重新起始,在精神上一面保留‘五四’運動初期作家那點天真和勇敢,在閱歷上加上這二十年來從社會變動文運得失討得的經驗,再好好來個二十年工作,看看這個民族的感情中,是不是還能撒播向上的種子,發芽和發酵,有個進步的明日。”61但是,沈從文用批判“五四”文學工具性的方式來試圖恢復“五四”精神難免陷入困境。畢竟在沈從文小說創作的特定語境下,文學完全拋卻其社會功能,無視其改造社會歷史進程的努力是難以重整文學純潔精神的。沈從文深諳其道,“不新不舊的鄉愚”62也正是他對自己錯位的身份的自覺認定。
二、創傷體驗與文學社會功用的融合
在與胡適的通信中,沈從文指出:“先生為新文學運動提倡者,一定明白自從‘五四’以來中國政治組織、社會組織與青年思想三方面的變遷,受新文學影響到怎樣程度,也一定明白這個東西在將來還可以如何影響到這個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彼浅?隙êm等“五四”思想先驅利用文學思考中國前途命運的價值,在他看來,造就一個嶄新的民族國家勢在必行,其價值遠在物質文明的改變與革新之上:“使中國產生一個新的文化,或再造一個新的國家,……在造就科學家以前,還必須如何先一點造就國民對于科學尊重的觀念,以及國民堅忍結實的性格?!?span id="yte83fo" class="super">63在他看來,國民優良性格的生成是建構新國家的基礎,這其中,文學的力量至關重要。沈從文進一步指出:“一切經典的制作,不離乎文字,新的經典的形式,照近二十年來的社會習慣,又如何適宜于放在一個文學作品中,以便在廣大讀者群中喚起那個民族自尊心與自信心,并黏合這點精神于民族發展某種設計上?!?span id="dabbxv4" class="super">64在晚年的一次回憶中,沈從文這樣說道:“當時追求的理想,就是‘五四’運動提出的文學革命的理想,我深信這種文學理想對國家的貢獻?!?span id="tzrxcau" class="super">65正是因為承繼了“五四”新文學的精神,才使得沈從文的文學創作沒有出離中國新文學想象中國的現代傳統。
應該說,沈從文民族國家意識的生成與其獨特的創傷體驗是分不開的。在這里,“創傷”并不等同于純粹肉體意義上的疼痛,或者說,它在很多語境下意指某種“精神性”的傷痛,或者兼含身心而超越身心劃分的存在意義上的傷痛。在《從文自傳》《一個人的自白》等帶有“自敘傳”色彩的文章中,沈從文多次寫到了“創傷”之于其創作的影響。在敘事自己的創傷時,他的表述和魯迅《〈吶喊〉自序》頗為相似:
有誰在舊軍閥時代,未成年時由衰落過的舊家庭,轉入到一個陌生雜牌部隊,作過五年以上的小護兵司書的沒有?若你們中有那么一個人,會說得出生活起始,將包含多少酸辛。這也是人生?就是人生。我就充分經驗過這種人生。這里面包含了一片無從提及的痛苦現實?!业纳]有對困辱屈服。我總要想方法抵抗,不受這個傳統力量和環境征服或壓倒。66
這其中,既敘述了自我經驗的痛苦,也陳述了其抵抗痛苦現實的決心,而后者正是一個作家從事文學創作的內在根由。在“痛苦現實”面前,沈從文沒有沉淪,盡管他的諸多小說中充斥著和諧的“愛”與“美”的樂章,但我們始終能讀到其中泛出的淡淡憂愁。沈從文當然不希望讀者盲視這種美好文字背后所隱藏的痛楚與傷感,他真誠地道出了其隱藏創傷的深層根由:“這或許是屬于我本人來源古老民族氣質上的固有弱點,又或許只是來自外部生命受盡挫傷的一種反應現象。我‘寫’或‘不寫’,都反映這種身心受過嚴重挫折的痕跡,是無從用任何努力加以補救的?!?span id="3pjycj9" class="super">67
面對著很多讀者和批評家對沈從文耽溺于傳奇、幻想式的“鄉土中國”書寫的質疑,沈從文表現得很無奈,他認為這些人沒有能從顯性的和諧與自然中洞見其隱性的痛苦、創傷:“部分讀者可能但覺得‘別具一格,離奇有趣’。只有少數相知親友,才能體會到近于出入地獄的沉重和辛酸?!?span id="r3ljfgh" class="super">68這種疼痛滲透于其所營構出來的一個個精巧的故事之中,這也使這些帶有湘西色彩的鄉土中國故事烙上了歷史、文化與現實的豐富印記。在哲學家維特根斯坦看來,疼痛是不具公共性的,因為“只有我知道我是否真的疼:別人只能推測”69。沈從文將自己的疼痛隱喻性地表達出來,同時也試圖突破身體疼痛所具有的個體隔離性,致力于將個體疼痛與國家危機公之于眾,這當然是沈從文心中預設的轉述痛感,事實上在他的意識中,中國人是不大具有痛感的。換言之,這是沈從文關于創傷記憶的生命體驗,在這里,“創傷的執著及其選擇性記憶和藝術性投射”構成了沈從文詩性智慧的“精神起源”70,將創痛通過隱喻進入語言中,通過塑造導致痛感原因的場域,將“無法共享”的疼痛表現了出來,并將其客體化,而具體場景反過來轉喻式地傳達這種類似共通的痛苦經驗,而這種用痛感體驗后的美和自然才更具個人性和民族性,也傳達出更有歷史和社會寬度的內涵。
沈從文文本中流露出的牧歌式的傷感與前述作家的創傷經驗不無關系,沈從文沒有掩蓋和隱藏這種由內而外或又外而內的疼痛,并將其化用為優美文字潛伏的歷史或現實的印跡,以此建構出沈從文式的鄉土中國形象。這意味著,他沒有將藝術懸之高閣,在注重藝術的審美特性的前提下又滲透著文學的社會功用效應,這種具有功利與唯美張力的文藝觀是沈從文創造的“新的經典”的前提和基礎。然而,當我們閱讀沈從文的諸多鄉土小說時不免有這樣一個印象,沈氏所營構的鄉土中國是遠離都市中國或現代中國的,支撐其鄉土王國的人的物質和思想資源主要是中國傳統文化及本土民族文化,體現了近代中國以降的文化守成主義思潮在文學上的提煉,“這揭示了主體民族對自我的詩意想象的虛擬性和策略性”71。這里所謂的虛擬性和策略性反映了沈從文對于影響20世紀中國最著名的“革命”與“政治”思潮的反撥與回應,因而也溝壑鮮明地確立了其獨特的文學姿態和精神取向。
在《小說作者和讀者》中,沈從文這樣寫道:“一個好作品照例會使人覺得在真美感覺以外,還有一種引人‘向善’的力量。我說的向善,這個名詞的意義,不僅僅屬于社會道德一方面‘做好人’為止。我指的是這個讀者從作品中接觸了另外一種人生,從這種人生景象中有所啟示。對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層理解……或積極的提示人,一個人不僅僅能平安生存即已足,尚必須在生存愿望中,有些超越普通動物肉體基本的欲望,比飽食暖衣保全首領以終老更多一點的貪心或幻想,方能把生命引導向一個更崇高的理想上去發展。這種激發生命離開一個動物人生觀,向抽象發展與追求的欲望或意志,恰恰是人類一切進步的象征?!?span id="nlmiuqi" class="super">72由此可見,沈從文的“文學經典”意識將“人”視為真正的本體,既是書寫的對象,又是接受的主體、改造的主體。在沈從文看來,文學經典一方面固然要貼近社會和人生,激發起塵封的民族自尊與自信,透過文字隱喻系統建構起反映民族國家議題的故事脈絡。當然,更為關鍵的是通過這種故事能引導人類向前憧憬,開掘民族有益的精神資源:“從一個鄉下人的作品中,發現一種燃燒的感情,對于人類智慧與美麗永遠的傾心,康健誠實的贊頌,以及對愚蠢自私極端憎惡的感情。這種感情且居然能刺激你們,引起你們對人生向上的憧憬,對當前一切的懷疑?!?span id="odntfdm" class="super">73在此思維下,沈從文小說以湘西鄉土為對象,營構了具有獨特個性及精神風貌的鄉土中國形象。在此基礎上,沈從文提出了創作行為乃是達成人性之情理調適的“情緒的體操”的創作觀:“我文章并不罵誰諷誰,我缺少這種對人苛刻的興味。我文章并不在模仿誰,我讀過的每一本書上的文字我原皆可以自由使用。我文章并無何等哲學,不過是一堆習作,一種‘情緒的體操’罷了。是的,是一種體操,屬于精神或情感那方面的。一種使情感‘凝聚成為淵潭,平鋪成為湖泊’的體操。一種‘扭曲文字試驗它的韌性,重摔文字試驗它的硬性’的體操?!?span id="uhchti7" class="super">74“生命”與“革命” “政治”顯在的區別在于前者更注重人內在精神的集聚與融合,強調人自我精神的體悟,而后者則更關注人在社會的生存狀態,強調人對于外部世界的體驗與反應。由此確立的中國想象模態也就存在著較大的差異。于是,在沈從文的筆下,“鄉土中國”主要呈現出具有生命強力、生命意志所構成的抽象的中國形象。它的起點是活生生的“人”,個體——人的出現使“鄉土中國”內涵變得豐富多彩。在沈從文這里,他將自己的心境融入如詩境般的鄉土,同時又將輾轉于都市與鄉土的中國情境疊加其上,賦予了其“鄉土中國”書寫獨特的精神氣度。通過對現代中國的人的生命形態的塑造,沈從文營構了獨特的“鄉土中國”形象,這種想象中國的文學表達凸顯了現代知識分子對于現代中國的主體認同。
沈從文之所以要構建中國形象,其內在根由是民族危機所催生的作家的焦慮意識。他曾這樣追問:
一切現存的壞處,雖可以由歷史上的人物,書本,飲食,各種東西去負責,但這個民族未來的存亡,卻必需由我們活到這地面上的人來負責的。如今老年人好像已不能為后人思索,年輕人又還會來為自己思索,有知識有理性的中堅分子,則大多數在不敢思索情形中鬼混下去,這樣一個國家,縱想在地球上存在,還配在地球上存在下去嗎?75
有了與外族比較的意識后,沈從文才會醉心于現代中國的想象,從自己熟諳的湘西世界中找尋擴充民族活力、接續中國的現代傳統的質素。于是,對于一個作家而言,他所能做的就是用文字去營構適應世界發展潮流而需要的未來中國形象?;谶@種創作的自覺,他坦言:“我卻只想就較小區域來寫點有歷史意義的東西。并鼓勵他們來堅定信心,在毀敗的瓦礫堆上,齊心將國家在一個新計劃中重造。”76
在“國家—國民”的觀念體系中,“新民”身份在政治話語中的確立,為中國人謀求新的身份認同提供了廣闊的話語空間。文學通過獨特的言說方式,提供了關于自我的一套信仰、表征系統及象征資源,通過一定的“形象”表征,為言說現代民族國家提供可供閱讀與傳播的思想載體。劉禾曾將“五四”以來的“現代文學”稱為“民族國家文學”77。不言而喻,在中國現代性危機籠罩的年月里,民族國家話語是當時最為主導的話語,作家無法從時代的大潮中抽身而出,他們的文學創作也就自然與民族國家的確立、建制聯系在一起。與晚清民初的烏托邦小說不同的是,中國新文學超越了抽象化、宣言式的“未來”書寫,將人的解放與社會解放結合起來,將“人”與“國家”“民族”并舉,開啟了文學現代性的全新時代。在現代小說史上,鄉土文學最典型的表現形式是鄉土小說,又因“鄉土中國”的“鄉村世界太過古老,苔痕斑駁,本身已具有‘寓言品性’”78。在一篇文章中,沈從文寫道:“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選山地作基礎,用堅硬石頭堆砌它。精致,結實,勻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是我理想的建筑。這神廟供奉的是‘人性’。”79在這里,“希臘小廟”作為一個具有象征意蘊的“能指”,其“所指”是生命自然舒展不受壓抑束縛的古代希臘。古希臘時代是人類天性得以最自由自然發展的,以自然、健康、力量、美為崇尚的時代,是人類生命正常發展的童年時代,古希臘人是人類最正常發展的“兒童”80。這里的“兒童”是生命體早期的形態,充滿自然,具有成人難以比擬的可塑性和成長性。它因而也成為很多知識分子想象民族國家的主要對象。
沈從文不僅肯定文學的價值功用,而且也希望文學對于改造社會、滋養人心起到真正的作用。他希望其創作的文學作品“成為一根杠桿,一個炸雷,一種符咒,可以因它影響到社會組織上的變動,惡習氣的掃除,以及人生觀的再造”81。應該說,沈從文是帶著“五四”啟蒙主義的文學立場走上文學道路的,但隨著其生活經驗的加深,他發現啟蒙所確立的理性和進步邏輯并沒有使中國朝著現代化的路徑向前發展,相反,純潔善良的人心在世俗的大潮中逐漸被異化。這種建構在對“五四”新文學反思之上的文學觀念使得沈從文緊扣時代發展的脈搏,不離棄文學與現代中國的關聯,在理解“人”和“國”的問題上注入了更為貼近現實和向未來凝眸的眼光。在此基礎上,他認為“改造運動”的迫切性遠遠大于“解放運動”。如果說“五四”啟蒙運動的重心在于“立人”,在于將“人”從“非人”的牢籠中解放出來,那么沈從文所思考的是哪樣的人才具備解放他人和自我的能力?從這種意義上說,沈從文所作的努力依然集中在“人”這一內核上,只是其關注的視角和所運用的方式與其他作家并不相同罷了。
在反思“五四”新文學的過程中,沈從文充分肯定“五四人”的“天真”與“勇敢”,但他也意識到“商品競買”與“政治爭寵”是制導文學主體性的最大的要素,一旦文學深陷這兩者所設置的話語藩籬中,其必然喪失對于社會的批判力,文學的思想性、藝術性將極大折損。正是基于這種意識,沈從文沒有機械式地對社會現實進行描摹,也沒有摒棄文學的嚴肅性、思想性的本體訴求,轉而關注那些沒有被社會化的“前現代”的生命圖景。借此,繼續彰顯新文學的價值功用,同時提升文學主體性,是沈從文文學觀念的重要基石:“學術的莊嚴是求真知和自由批評與探討精神的廣泛應用,這也就恰恰是偉大文學作品產生的必要的條件。”82
正是有了現代中國進程的燭照,才呈現出沈從文拷問“人”及“國”思想的深度。為了凸顯“鄉土中國”的常態與變狀,沈從文將人幻化為鄉土世界中的一個小圈、一個小點。他說:“人雖在這個背景中凸顯,但終無從與自然分離。有些篇章中,且把人縮小到極不重要的一點中,聽其全部消失于自然中。”83以自然統領人的行為并非沈從文的真正意圖,有意建構融合人與自然遇合、分離的圖景來審思民族國家何以生存和發展。
1 李丹夢:《文學“鄉土”的現代考證——以魯迅鄉土小說與鄉土詮釋為核心》,《文藝理論研究》2011年第1期。
2 趙園:《地之子——鄉村小說與農民文化》,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10頁。
3 沈從文:《我的小學教育》,《沈從文全集》(第1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63頁。
4 沈從文:《記胡也頻》,《沈從文全集》(第13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6—7頁。
5 沈從文:《蕭乾小說集題記》,《沈從文全集》(第16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24頁。
6 沈從文:《習作選集代序》,《沈從文全集》(第9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頁。
7 沈從文:《水云》,《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頁。
8 沈從文:《致王際真》,《沈從文全集》(第18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63頁。
9 沈從文:《龍朱》,《沈從文全集》(第5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23頁。
10 沈從文:《生命》,《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43頁。
11 楊起、王榮禧:《淡薄名利 功成身退——楊振聲先生在昆明》,昆明市政協文史學習委員會編:《抗戰時期文化名人在昆明》(二),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97頁。
12 沈從文:《沅陵的人》,《沈從文全集》(第11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60頁。
13 錢基博:《近百年湖南學風》,岳麓書社1985年版,第1頁。
14 劉洪濤:《區域文化與鄉土文學——以湖南鄉土文學為例》,《中國比較文學》1999年第1期。
15 蕭兵:《楚辭文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264頁。
16 凌宇:《重建楚文化的神話系統》,湖南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第124頁。
17 劉一友:《論沈從文與楚文化》,《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3、4期合刊。
18 沈從文:《長庚》,《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7頁。
19 沈從文:《我的寫作與水的關系》,《沈從文全集》(第17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08頁。
20 沈從文:《主婦》,《沈從文全集》(第8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61頁。
21 沈從文:《新的文學運動與新的文學觀》,《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47頁。
22 沈從文:《不死日記》,《沈從文全集》(第3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426頁。
23 沈從文:《水云》,《沈從文文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27頁。
24 朱壽桐:《論中國現代浪漫主義作家的平民化姿態》,《天津社會科學》2003年第3期。
25 沈從文:《老伴》,《沈從文全集》(第11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97頁。
26 沈從文:《天明號音》,《沈從文全集》(第11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99頁。
27 沈從文:《箱子巖》,《沈從文全集》(第11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79頁。
28 沈從文:《虎雛再遇記》,《沈從文全集》(第11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01頁。
29 沈從文:《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沈從文全集》(第11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49頁。
30 沈從文:《泊楊家岨》,《沈從文全集》(第11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75頁。
31 沈從文:《我所生長的地方》,《沈從文全集》(第13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43頁。
32 沈從文:《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沈從文全集》(第11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47頁。
33 趙園:《聽夜》,《沈從文名作欣賞》,中國和平出版社2010年版,第199頁。
34 沈從文:《〈湘西〉題記》,《沈從文全集》(第11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29頁。
35 吳投文:《寫實與“造夢”的詩意融合——沈從文〈湘行散記〉和〈湘西〉散論》,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1期。
36 ﹝美﹞金介甫:《沈從文傳》,符家欽譯,湖南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215頁。
37 沈從文:《關于西南漆器及其他》,《沈從文全集》(第27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9頁。
38 沈從文:《我》,《沈從文全集》(第27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63頁。
39 沈從文:《一個戴水獺皮帽子的朋友》,《沈從文全集》(第11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23頁。
40 沈從文:《燭虛》,《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0頁。
41 沈從文:《從文自傳》,《沈從文全集》(第13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62頁。
42 沈從文:《我的學習》,《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66頁。
43 王一川:《中國形象詩學》,上海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17頁。
44 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33頁。
45 ﹝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吳叡人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7頁。
46 沈從文:《文學運動的重造》,《沈從文全集》(第17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96—297頁。
47 沈從文:《中國人的病》,《沈從文全集》(第14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88頁。
48 李楊:《文學史寫作中的現代性問題》,山西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98頁。
49 ﹝澳﹞邁克爾·豪格、多米尼克·阿布拉姆斯:《社會認同過程》,高明華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5頁。
50 葛兆光:《中國思想史》(第2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690頁。
51 參見杜贊奇:《解構中國國家》,復旦大學歷史系、復旦大學中外現代化進程研究中心主編:《近代中國的國家形象與國家認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74頁。
52 杜維明:《文化中國:以外緣為中心》,《杜維明文集》(第5卷),武漢出版社2002年版,第310—326頁。
53 沈從文:《中國人的病》,《沈從文全集》(第14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88頁。
54 沈從文:《從現實學習》,《沈從文全集》(第13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75頁。
55 沈從文:《我怎么就寫起小說來》,《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414頁。
56 沈從文:《二十年代的中國新文學》,《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77頁。
57 沈從文:《紀念五四》,《沈從文全集》(第14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97頁。
58 沈從文:《文運的重建》,《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80頁。
59 沈從文:《“五四”二十一年》,《沈從文全集》(第14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33頁。
60 沈從文:《長庚》,《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9頁。
61 沈從文:《白話文問題——過去當前和未來檢視》,《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63頁。
62 沈從文:《復蘇同志》,《沈從文全集》(第25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82頁。
63 沈從文:《致胡適19340625》,《沈從文全集》(第18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 208頁。
64 沈從文:《“文藝政策”檢討》,《沈從文全集》(第17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82頁。
65 沈從文:《從新文學轉到歷史文物》,《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84頁。
66 沈從文:《一個人的自白》,《沈從文全集》(第27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9頁。
67 沈從文:《〈湘西散記〉序》,《沈從文全集》(第16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94頁。
68 沈從文:《〈從文自傳〉附記》,《沈從文全集》(第13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67頁。
69 ﹝奧﹞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陳嘉映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135頁。
70 賈振勇:《沈從文:創傷的執著·性靈的詩人·未熟的天才》,《文史哲》2017年第1期。
71 劉洪濤:《〈邊城〉:牧歌與中國形象》,《文學評論》2002年第1期。
72 沈從文:《小說作者和讀者》,《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66頁。
73 沈從文:《習作選集代序》,《沈從文全集》(第9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6頁。
74 沈從文:《情緒的體操》,《沈從文全集》(第17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16頁。
75 沈從文:《元旦日致〈文藝〉讀者》,《沈從文全集》(第17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04頁。
76 沈從文:《復姚明清信》,《沈從文全集》(第17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488頁。
77 劉禾:《文本、批評與民族國家文學》,《語際書寫——現代思想史寫作批判綱要》,上海三聯書店1999年版,第191頁。
78 趙園:《地之子——鄉村小說與農民文化》,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140頁。
79 沈從文:《習作選集代序》,《沈從文全集》(第9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頁。
80 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14頁。
81 沈從文:《新文人與新文學》,《沈從文全集》(第17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86頁。
82 沈從文:《文學運動的重造》,《沈從文全集》(第17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95頁。
83 沈從文:《〈斷虹〉引言》,《沈從文全集》(第16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40—3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