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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個時期的時代精神及其哲學

當我們轉向一個時期的哲學潮流,以便發現社會科學的哲學淵源——如果有的話——時,我們對于下述命題的真實性就會更加深信不疑了:一個時期的時代精神是決不能依據一個由許多彼此一致的思想或信仰所組成的單一體系去加以說明的。

(a)功利主義。 在這種淵源中,最明顯的就是同英國功利主義的關系。 [51] 功利主義誠然是十八世紀的產物。但它所經歷的最好的一段時間,卻是在十九世紀的上半葉。從技術的意義說,它根本不是哲學, [52] 作為一種“人生哲學”又是無比的膚淺,但它同與自由主義或商人心理可能有聯系的那種唯物主義的(反形而上學的)唯理論的氣味卻是十分相投的。然而,實際上英國工商階級中的大多數人并沒有接受它;不管是圣公會教徒還是非國教徒,都是堅持教會的或教堂的宗教哲學。功利主義的領袖們顯然知道,為什么他們是如此小心翼翼地不去公開觸犯宗教。 [53] 而所有的主要政治家都知道,為什么他們對功利主義是敬而遠之。它的選定的使徒,哲學上的急進主義者, [54] 起初是圍在邊沁和詹姆斯·穆勒周圍的一個很小的圈子。不能把約翰·穆勒無條件地稱為功利主義者。在某些方面他超越了這種信條;在另外一些方面他使之更臻完美了。但他從來沒有明確地拋棄它,正是由于他對十九世紀五十和六十年代的后起各代的影響,一種更為駁雜的功利主義在一些學術中心,特別是在劍橋大學建立起來了。但它卻不曾居于統治地位。分析一下當時或者后來成為劍橋生活和思想的領導人物的立場,特別是西奇威克的立場,似乎就可以明白這一點。 [55]

稍后我們將要提到,稱李嘉圖為功利主義者是沒有必要的,雖然他同這一派人有私人交往,對這一派的信條也可能表示贊同。只有邊沁、詹姆斯·穆勒和(有條件地)約翰·穆勒三人既是杰出的經濟學家,同時又是杰出的和好斗的功利主義者,像十八世紀的貝卡里亞和維里那樣。邊沁和穆勒父子很自然地會覺得在經濟學中自己應當起到哲學保護人的作用,并對經濟學與功利主義的聯系承擔責任,這種聯盟為許多后來的經濟學家如杰文斯和西奇威克等所默認;但是這種聯盟既不是必要的,也不是有用的。為什么在經濟學家的關于十九世紀思想的圖畫中,功利主義顯得那樣的大,比它作為一種哲學或是作為時代精神的一個要素所應具的重要性要大得多,這種聯盟是唯一的原因。我們必須稍稍離開本題,來看看這個聯盟對經濟學所產生的影響。讀者可以回憶到,就較早的各時期說,我們已經談到過這個問題了。

既然經濟學家們,特別是非理論家,關于哲學背景對實證經濟分析工作所具的重要性很容易,并且一向總是容易抱夸張的看法,我們就會明白,為什么這種聯盟使得英國的經濟理論在許多地方不受歡迎。特別是對某些德國作家來說,只要是穿著功利主義外衣出現的理論,就不分青紅皂白地一律加以譴責。可是,比這種態度——它顯然是由于誤解,毫無其他根據——更有趣的是這個問題:功利主義哲學對“古典”經濟學的內容究竟有過什么真實的影響。我們必須把對于政策建議的影響、對于經濟社會學的影響和對于經濟分析本身的影響三者區別開來。在“古典”建議方面,毫無疑問,有許多建議就任何的人生哲學來說是完全中立的:一個人不一定要成為功利主義者然后才建議愛爾蘭采用農民土地所有制,或是在拿破侖戰爭以后建議或譴責回到金本位制。但另外一些建議,例如無條件的自由貿易,則確實包含了有關一般政策和人生態度的看法,這種看法似乎至少可以說同功利主義比同任何其他的人生哲學聯系得更緊密。在經濟社會學方面,只能說功利主義遭到了完全的失敗,因為它的關于個人行為與社會制度的理性主義概念,顯然是根本錯誤的。但在用理性圖式來進行經濟分析的這一部分,功利主義的哲學雖然是膚淺的,卻并沒有造成損害。而這個事實——這是批評家們會承認的,如果他們是有資格的經濟學家——把功利主義者在經濟分析上所做的大部分工作搶救了出來。 [56]

英國的專業哲學,主要是蘇格蘭的常識派哲學,只是一般地受到功利主義的影響,并且大體說來,對于功利主義處理個別哲學問題的方式是不懷好感的。但在那個時期,沒有一個英國哲學思想的領袖是強大到能對哲學急進主義者的能干的和有力的宣傳加以抵制的。在某種程度上曾經抵制它的思想領袖是由浪漫主義運動(參閱后面,第2節)和幾次宗教運動產生的。屬于另外一種類型的一個領袖可以在這里提到一下,即卡萊爾。 [57] 對經濟學家來說,他是那個時期的整個文化界的最重要和最獨特的人物之一——以英雄的姿態挺立著,對他那時代的唯物主義的渺小之輩信口諷刺,手里噼里啪啦地搖著鞭子,用來痛打特別是我們這門沉悶的科學。這就是他怎樣看自己的,也就是他的時代怎樣看他并且喜歡這樣去看他的。他完全不能理解定理的意義,忽視一切科學對藝術家都是“沉悶的”這個事實,自以為抓住了一個應當挨打的孩子。大部分公眾都喝彩,某些對于什么是“科學”和“科學”是做什么的不比他懂得更多的經濟學家也喝彩。但是上面關于功利主義經濟學的插敘表明,他并不是完全錯誤的。功利主義經濟學家確曾提倡過

時候,當個人的因素及其解釋價值有被淹沒在統計數字之中的危險時,當“普通人”占據舞臺時,卡萊爾的英雄崇拜,由于強調了被忘記的個人因素,倒是一種有用的解毒劑。直接與經濟學歷史有關的,是他的《憲章運動》(1840年)、《過去與現在》(1843年)和《新文集》(1850年)。

卡萊爾對個人因素的強調(同是個人主義者但不是“個人至上論者”的邊沁比較對照一下,就足以表明兩人的完全不同)使人想起了R.W.愛默生(1803—1882),后者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另一個“代表人物”。就愛默生來說,這種強調不曾達到英雄崇拜的地步,而在這個限度以內,他對一種有關歷史過程的社會學圖式所作的貢獻要比卡萊爾的完善一些,雖然獨創性要少些。愛默生同“古典”政治經濟學不曾交鋒。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對我們要為重要:他的思想——既是許多思潮的集中點,又是其他思潮的源泉——是在新英格蘭環境的具體條件下反映出來的那個時代的文明的充分表現。我想這就是他在思想史上享有盛名的原因。我很抱歉,這句話聽來有些不大清楚。可是,既然不可能在篇幅許可的限度內去描寫那種(新英格蘭的)知識的和道德的環境,我們只好說了這句話就算了。我們也不能停下來去看看愛默生以及他的同事們與之直接或間接有聯系的康科德派和劍橋(或波士頓)派。這尤其是令人遺憾的,因為它們是一種美國特有的急進主義的一個重要成分的泉源,在那些派別本身消逝了很久很久以后,這種急進主義還在影響美國經濟學家的態度,并且說明了歐洲人所如此難于理解的許多東西。研究一下梭羅的作品可能是極有啟發作用的。(關于“社會科學運動”,參閱后面第6a節。)

具有人生哲學色彩的政策,那是完全應受卡萊爾的一切鞭撻的。 而讀者應當停下來想想主要是由于我們有那么多徒勞無益的爭論而產生的那種困難,也就是說,專業人員和一般讀者在把這些問題的分析方面同與之牽連在一起的文化哲學區分開來時,以及在看到對于前者的不利批評和對于后者的贊賞(或者相反)完全共存時,在心中所感到的困難。可是,甚至從分析的觀點也可以替卡萊爾說一些話:他有一種關于經濟社會學的看法,比起功利主義的看法來要現實得多,雖然他沒有方法去使之在分析上明白清楚。一個國家是什么,它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它的命運的真正決定因素又是什么,他比邊沁要看得清楚得多;從他的著作中可以提煉出來的分析會考慮到若干重要事實,這些事實是邊沁所不理睬的,或者無論如何是他所忽視了的,因為從他的信條著眼,這些都是無關的變態。約翰·穆勒在某種程度上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漸漸認識到,功利主義的理性圖式,除了對于有限的一些問題以外,是十分不夠的。但他不是一個對此能有任何作為的人,由此可見,一個人的眼光同另一個人的分析能力從來就不曾在一起來共同發揮作用。卡萊爾影響了另一個但(對我們來說)重要性要小得多的預言家,即拉斯金,因此,雖然拉斯金的有關經濟問題的著作屬于下一時期,我們也要在這里提到他。

幾乎在我們所討論的這一整個時期中,約翰·拉斯金(1819—1900;任何一種參考書均會給予讀者以體會本段所提出的論點所需的一切東西)是對藝術——繪畫,建筑,雕刻,還有詩歌——進行創造性解釋的人之一:他的解釋本身就是藝術作品,這種作品有其自己的生命,即使(像我這樣)不相信它們是解釋的人,也會對其加以贊美。對我們來說,特別重要的是注意他對普通藝術社會學所作的貢獻,他試圖分析產生偉大藝術作品或有利于這種作品產生的社會條件。可是,從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末開始,他轉向使得他不僅在具有急進傾向的作家方面而且在群眾方面那樣受到歡迎的使命——對于資本主義的罪惡給以憤怒的和外行的批評:讀者只要涉獵一下《直到最后》(1862年)、《微薄的禮物》(1872年)和《持釘的命運女神》(1871—1884年),均見《拉斯金全集》,對于這種批評就可以得到一個充分的概念。我只有一點要說的。我有一明確理由反對拉斯金處理經濟問題的方式(我所談的自然不是他為了大眾的福利和文明所做的慷慨而富有成效的實際工作):他在這個領域內,未能做他在藝術領域內實際所做的事情。我們知道,他為自己作為一個藝術解釋者的生涯做過極其小心周到的準備工作;他按照學術的規范掌握了技術并研究了歷史的細節。在他的解釋中所流露出來的是“天才”,然而是經過教導的并且是由于學習而變得有效的天才。在經濟學領域內他卻沒有做這類事情;他所做的,只不過是把滿腔的憤怒加在一知半解的觀察和沒有經過消化的片斷閱讀上。正是這一點,而不是他所作的評價(對這種評價,我們中有許多人會表示贊同),使得他不受重視,除了對霍布森那樣的作家外。我對他所作的評價——而他是代表著那么多的人——,就同他本人會對任何這樣一個作家作出的評價是完全一樣的:這種作家試圖評論例如特納的畫,而不通過一種在道德上中立的研究,預先去充分掌握有關的事實和技術。

(b)德國哲學。 讀者大概已經知道,在我們所討論的這個時期的頭一階段,德國思辨哲學的成就已經達到了最高峰;康德、謝林、費希特、黑格爾和叔本華的名字,也會立即在讀者的腦海中涌現出來。但是,不管讀者對他們是了解得多還是少,我們在這里都不可能討論他們著作的純粹哲學方面。關于康德、謝林和叔本華,我不作舉證而能說出的東西只有下面這些。第一,他們的創造是獨立的哲學思維的驚人實例:試圖把他們的學說同那些可以和資產階級或任何其他成分的階級地位聯系起來的態度連在一起, [58] 那是沒有成功之望的。第二,在三人之中,康德是唯一具有重大國際影響的人; [59] 但在德國,他們三人對幾代人的思想都產生了強烈的影響,在這些人的思維方式中,哲學這個組成部分在那時比在下一時期關系更為重要。然而,不管這種影響波及到或形成了其他什么東西,它都不曾波及到德國——更不要談德國以外的國家——經濟學家的專業著作。在這些經濟學家中,無疑地有許多人會自稱是康德派的成員。但是他們在研究經濟學中所使用的方法和所得到的成果,是同樣可以和任何其他哲學相容的。在費希特和黑格爾方面,這種影響問題則表現得略有不同。

對費希特 [60] 之所以需要加以評論,是因為他把一種社會的和政治的哲學加在他的思辨哲學——依這個名詞的技術意義來說——上面,前者自由地侵入到經濟學的領域,并且因為下述兩個原因而必須予以注意。他為一個特殊的社會經濟組織的計劃勾勒出了一個輪廓,這將在后面論述社會主義的一節中談到。而且,他在 O.史盤的“全體主義經濟學” [61] 的早期發展中,占據著關鍵性地位。

費希特誠然不是邊沁派意義上的個人主義者,但他也不是主張放任主義的人。如果這就構成一個“全體主義者”,那他就是一個這樣的人,而唯一要說的是,這樣一來,這種人就會多到使人感覺不舒服的程度。如果這還不足以構成一個全體主義者,我們就剩下了費希特的超個人的和“超意識的”群眾心理——個人的意識也參加進去——的構想。他強調了“社會”這一現象對“國家”這一現象的獨立性,如果單純這樣做的話,那么,這種做法除了同經院哲學的做法一樣古老之外,肯定并不包含有什么特殊的“全體主義”。誠然,這種構想同“全體主義”的看法是一致的,但它同許多其他的看法也是一致的,例如同迪爾凱姆的完全實證主義的看法也是一致的。通過浪漫主義去假定在費希特與史盤之間有著聯系,也許不像把迪爾凱姆的思想追溯到費希特那么不現實。對于這種純粹用語上的關系的深信不疑,無論如何是放錯了地方,它只會妨礙對于真實的關系的理解。

對于黑格爾, [62] 由于三種考慮而需要加以評論:第一,因為他的了不起的成功;第二,因為他的國家理論,和因為他的哲學構成我們將稱為進化論的東西的一個重要分支;第三,因為他對于卡爾·馬克思的思想形成有過影響。

關于第一點,我所能說的只是:這種成功使黑格爾的哲學成為我們所試圖考察的時代精神的因素之一。比這更多的我就不能說了,因為這種成功是我所無法解釋的。我對于這樣一個哲學家在德國的暫時成功是能夠加以說明的,據說他說過:“在我的所有學生中只有一個人理解我;而這一個人還把我理解錯了。”也許我還能夠說明,部分地根據黑格爾哲學能夠作極其不同的解釋這個事實,為什么黑格爾對德國思想的影響不僅證明是持久的,而且在二十世紀還經歷了一次強大的復興。但超過了我的理解能力的是,他為什么在英國、法國、意大利和美國,這就是說,在不利于這種植物的土壤上,也發生了巨大的影響。可是,這個事實本身是毋庸置疑的。第二點將在本章第4節中談到。第三,即黑格爾對馬克思的影響,乃是我們立刻要談的。

許多馬克思主義者,不僅是那些具有哲學頭腦的馬克思主義者,幾乎都認為:馬克思主義植根于黑格爾主義;這種關系既然是一種依存的關系,接受“辯證法”就構成了馬克思主義正統觀念的一部分。馬克思自己的意見卻不同。在《資本論》第一卷第二版的序言中,他告訴我們:作為一個哲學家,他曾經是一個黑格爾派;他從來沒有失去他早先對黑格爾哲學的愛好;而那種他認為是對黑格爾哲學的膚淺的批判,只是加強了他對它進行“玩弄”的嗜好;但在他對資本主義社會的事實進行實證的研究中,從來沒有讓自己去受它的指導。我建議接受這種聲明。作家們常常把自己的程度解釋錯了,而馬克思也有可能是錯的。但是能夠證明,他并沒有錯。因為,不但他對整個資本主義過程的看法,而且他的每一個命題,不論是經濟學的還是社會學的,或者是可以追溯到哲學以外的起源,例如李嘉圖的經濟理論,或者是可以理解為他自己的全然是經驗分析的結果。他的表述中的黑格爾主義只不過是一種形式,在任何情況下我們均能將其拋在一邊,而不影響他的論證的實質。可以認為是有疑問的唯一的一種情況,將在下面討論。

“唯心主義”(即形而上學)哲學的統治,從來不是沒有受到挑戰的。當這個時期漸漸消逝時,我們認為與資產階級理性相關聯的唯物主義傾向就表現出來了,這是同功利主義思潮無關的。特別是,這種傾向鼓勵了人們對黑格爾作唯物主義的解釋。一些人發現,他的形而上學概念對于他的一般推理方式并不是真正必要的,后者沒有前者也能站得住腳,因而將其拋棄了。在這樣做并發展成為純粹唯物主義者的黑格爾派哲學家中,最重要的也許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 [63] 有一群不高明的“自由思想家”,即機械唯物論或感覺唯物論的鼓吹者,在這個時期的最后幾十年中曾經刊行著作,他們之所以具有重要性,僅僅因為他們受到群眾歡迎是這個時代的一個重要標志,這些人同費爾巴哈不無關系,但是這種關系比我們所想象的要少,也比許多歷史學家所想象的要少。再說一遍:在分析思想的主流時,我們是太容易認為從同一缺口中涌現出來的泡沫彼此之間都有關系了。

(c)孔德的實證論。 當然,這個時期的哲學思想的形態,比我們在上面的考察中所表明的要豐富得多。但我們從中只能再取一個成分,它不僅體現了這個時期的時代精神的另一個主要構成部分,而且對經濟學家也是特別重要的。在法國,專業哲學繼續維持笛卡爾的傳統,但卻同另外一些思想奇妙地交織在一起,這些思想來自英國的經驗主義者,來自孔狄亞克,來自(作為對孔狄亞克的反動的)蘇格蘭“常識派”。 [64] 我將把這個反形而上學的成分稱為實證主義的成分,不管這個詞還可能有其他什么含義。當時這個成分在許多方面都有所表現,但它最充分的表現還是見諸由圣西門所暗示、而又由奧古斯特·孔德(1798—1857)——在教養上是一個理論物理學家——在他的《實證哲學教程》中付諸實行的一個建議中,這個建議是用來滿足兩種不同的并且在邏輯上彼此無關的需要的:第一,需要有一套一般的思想,用來填補正在衰落的形而上學思辨所留下的真空,即需要有一種代替哲學(或宗教)的東西;第二,需要有一套一般的思想,用來把專門化研究的蓬勃發展納入某種秩序。赫伯特·斯賓塞的《綜合哲學》——的確是綜合的!——從1862年起分冊出版(《基本原理》、《生物學》、《心理學》、《社會學》和《倫理學》),從一種意義說,是滿足這兩種需要的另一個嘗試。

孔德的《教程》共分六卷,在1830—1842年間陸續出版。在孔德的其他著作中,只有他給約翰·穆勒的信(《奧古斯特·孔德致約翰·穆勒的書信集,1841—1846年》, 1877年出版)屬于我們的范圍。至于其余的,則說得越少越好。應當記住,在談到孔德和他的著作時,我所指的全然以這兩種著作為限,因為他晚年衰老而喪失常態時,“實證論”和“孔德主義”還獲得了完全不同的意義。

正如在上面已經說明的,《教程》表現了兩個方面,必須小心地予以區別。第一,它解釋了這樣一種學說:我們的全部知識都是關于一定現象之間的不變關系的知識,對于這種現象的性質或因果關系去加以思辨是沒有意義的。這種實證論使早先的趨勢發展到了頂峰,而又在某些方面預示了屬于下一時期的更加有趣得多的經驗批判論。這是一種嚴格意義上哲學學說,不過也是一種消極的哲學學說,從而它對任何一門特殊科學的研究都不曾產生、也不可能產生什么影響。

但是,第二,孔德主要關心的,并不真正是這種哲學。《教程》以這樣一個問題開始:在一個專門化成為不可避免的時代,我們怎樣才能搶救全人類知識的有機統一體——這在博學者的時代是如此重要的一個現實。他的答復是,我們應當如此創立另一個專門科學,即普通學這門專門科學。這個計劃的意義是與一個人可能具有的任何哲學見解完全無關的,它在后來再一次被提出來了。《教程》是用一種獨特的方式并按一種獨特的見地去執行這個計劃的。

孔德的獨特方式是:他試圖把一切科學知識的總和(他不承認有得自科學來源以外的知識)排成一種科學的等級體系,或者換一個比喻,構成一種建筑物,它的每一層樓均為一門不同的科學所占據,它從邏輯和數學的基礎一直上升到人類社會的問題。樓高六層,分別指定給數學,天文學,物理學,化學,生物學和——心理學由于沒有地位而顯得很突出——社會學,即關于社會的科學。并且他實際上進而——如果我可以繼續使用同一個比喻——為每一層樓準備他所認為是在每一門科學中對位于次一層樓的科學最關重要的那些因素。關于這種計劃或其執行的宏偉和缺點,不能說什么,也無需說什么。

孔德對于一般社會科學、特別是對于經濟學的影響是相當大的,并且當這個世紀漸漸消逝時,這種影響越來越大。這并不是由于他的“哲學”,而是因為他自己曾從事于社會學的研究。在本章的剩下部分以及在以后各章,我們將不得不接觸到他的貢獻——建設性的和批判性的。可是,最好先列舉四個最重要的貢獻,并且立即說明其中的兩個:(一)孔德為新生的社會學命名,并為它草擬了一個研究計劃,這個計劃預示了“社會心理學”中后來的發展;(二)我們將要看到,這種社會學是同一種十八世紀的關于社會進化的概念聯結的;(三)他把“靜態學”和“動態學”的概念引入了社會科學;(四)他發展了一種方法論,這導致他依這樣一種方式去攻擊“古典”經濟學的程度:這種方式也是后來的許多批評所采用的。我將進而就(三)和(四)加以評論。

(三)孔德所關切的主要是社會進化(參閱后面第4b節)。但他充分認識到,進化的觀念不能概括社會有機體所呈現的一切問題。還有非進化的現象或方面,需要作不同的處理。因此,他收集了另一套有關“社會本能”的事實和命題,這些本能彼此發生作用和反作用,從而通過一種達到平衡的過程去造成“社會的自發秩序”;他把這套事實和命題與進化論這個復合物或——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自然進步”的理論并列在一起。他告訴我們,他采用了動物學家德·布蘭維爾的術語,稱前者為“靜態學”,稱后者為“動態學”。約翰·穆勒是把這兩個名詞引入經濟理論的作家,他十分熟悉孔德的思想,自然可以假定,他是從孔德那里把這兩個名詞拿來的,雖然他沒有這樣說。如果事情是這樣,那么,當穆勒說(《原理》,第四編,第一章)“一個數學用語的巧妙的一般化”時,就是錯誤的了。既然許多未能了解那種區別的重要性的人,企圖把它妄稱為一種機械思維方式的不合法的轉借語,現在就是指出以下事實的時候了:如果談轉借——就名詞的本身而言,而不是就在任何情況下迫使我們承認的這種區別本身而言——還有意義的話,最后的借出者不是機械學,而是動物學。我們將要不止一次地回到這個題目。可是,必須提到,就我所能看出的而論,穆勒的靜態學和動態學的定義同孔德的定義是一致的;但是這兩個名詞后來獲得了幾種不同的意義,而在現今使用它們時,意義更有所不同。

(四)在方法論上,孔德的計劃是要觀察歷史的和人種學上的事實,用綜合這些事實而得出的結論來建立他的關于社會的科學。這自然是一個極其平常的計劃,為當時和以后的許多作家,特別是歷史學派的經濟學家所采用。更加重要的是,要認識一個似非而是的事實:雖然歷史學派經濟學家采用這樣一個計劃是非常自然的,孔德這樣做卻是一點也不自然的。歷史學家,因而歷史學派的經濟學家,不相信任何企圖把社會生活中的經濟因素“孤立起來”的理論。對他來說,理論的確是思辨的和非現實的。它甚至是更壞的一種東西:它是這樣一種思辨的結構,其方法是假諸物理科學的。對他來說,只有在其一切歷史方面——對經濟的、倫理的、法律的和文化的方面全部同時考慮到——表現出來的真實現象,才是社會研究的真正對象,因此,這種研究所應用的方法同物理學家所應用的方法必須有天壤之別。但是孔德不能這樣來主張。相反地,他需要采用物理學家的方法。當他以非科學的思辨責備“古典”經濟學家時,他的意思同歷史學派經濟學家的意思剛剛相反。而在這里,正如約翰·穆勒所認識到的,他是完全錯了。但除了在批評方面他是錯誤的以外,他在自己的方法選擇上也是錯誤的。因為物理科學并不接受未加分析的事實:不論是在實驗室中還是(在不能進行實驗室試驗的場合)通過心內的體驗,物理學家們確實是把各個個別方面分開或孤立起來,然后大膽地就它們提出理論,其大膽的程度遠遠地超過了經濟學家從來所敢于嘗試的。假若孔德想在這種意義上是“科學的”,那他就不能采取任何同邊沁、薩伊和后來約翰·穆勒所遵循的方法有所不同的方法。他采用了由于錯誤而采用的一種方法(從未加分析的歷史的或人種學的事實,去得出一般的結論);如果說他預示了歷史學派后來提出的某些論點,那他也同樣是由于錯誤而預示了這些論點——對于經濟學的真正的無知,和以圣西門式的偏見去反對經濟學,自然是兩種錯誤的心理根源。當我們認識到,更嚴重的是,他自己也沉溺于真正的形而上學的思辨時,那么,他的錯誤的喜劇就達到高潮了。這樣澄清一下,可以使我們對于孔德的影響的想法大大減少:后來的施穆勒學派的歷史經濟學家根本不是孔德主義者;他們的哲學的和方法論的淵源是完全不同的;他們從自己的學術立場的邏輯得出了反對“古典”理論的論證,即使從來沒有孔德這個人他們也會得出這種論證;至于這些論證,或其中的某一些,在歷史學家看來事實上就像孔德的論證,那只不過是一種偶合。 [65] 對歷史主義的其他代表來說,孔德的影響則較為顯著。(例如,對英格拉姆,參閱后面,第四編,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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