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禾仍沉浸在自己的懊惱中并未覺出來異常,嗔怨道:
“誒?你嘆什么?我嘆是我錯過了幾百年難得的好機緣!明明就要放好了,偏偏在這時候打噴嚏,難道那帶點顏色的影子是小飛蟲?飛到我的鼻孔了?真該死!”
“我嘆,是我命不久矣。”她心虛地刻意忽略了他說的噴嚏和小蟲。
“命不久也比不過我……什么?命不久?”竟是個婉轉悠揚的少女聲,他才驚覺,環(huán)顧了周遭各角卻并未發(fā)現任何蹤影。
他倏然站起,欲施以尋靈之術。
“你是誰?你在哪,你出來!”
他敏捷地抹了一把眼角,止住了眼中的水氣,追隨著仙法試探著閣中各個角落。
“仙君,您現在看不見我,我也只能順著縫隙將將看見您。我,我嗚嗚,嗚嗚。”
她這哽咽哽地十分婉轉,令他聽的惻隱之心甚濃,不禁止步:“罷了,生命為大,莫要哭泣,你總是如此這般,我如何曉得個中緣由?”
“啊,是!仙君愿聞我一言,雖死無憾,錯過這次我真將萬劫不復啊!”
她當即止住了哽咽,她從來都是活的小小心心,除了師父,她從未與別人有過溝通,更不要說隨隨便便地就道出這求生之語,他溫柔的語氣令她卸除了好些芥蒂,他果真是如傳聞般心地善良啊!
“你且細細地說出來吧。”
憐憫之情占據了左禾的心有不甘,他自理了理心緒,收了仙術。
他平日勤奮得很,修習的是周天仙法,一得空閑就自行鉆研,這當口全當聽故事,就將身形定坐于空中,一邊練功調息,一邊聽她講述。
“許久許久之前,我自感知萬物之源,不知如何得生,神力牽引,聚得丹爐……”
“噗!我還以為是啥稀罕物呢,枉我提了興致,卻原來是只丹妖。哦,不不,你還身在爐中必定未得真身,也委實算不得‘妖’呢,實屬——丹妖‘妖胎’一……一位。”
妖胎從來都是論“只”的,未免太駁她自尊,左禾刻意修改了措辭。
他刻意強忍住輕視的語調,哦,不用說她自然是身在丹爐。想來修仙之物將要出世時都自恃頗高,她還未知天高地厚啊!
“丹妖胎,哦,丹妖之胎。”
聽她這語氣像是蔫巴了的茄子,他不禁安慰道:“于你這原本無生命的物件來說,能生靈乃是你天大的造化,要知道,物件兒生靈幾率最微小,不過我云伏乃仙境,這真火多年未熄,妖胎始聚也算不得過于稀奇了。”
“索性三日后此爐重啟丹藥煉成,也定是你出世之機,我再順便將你‘取出’,置于外面仙澤豐富之處,如此數年就可成就妖身哪。”
“哎!”
她也就如其他初生的妖胎一樣,對出世后的去向和修行一無所知,他輕嘆了口氣,順帶說起了不知重復多少次的話術:
“但凡生了靈的物種,都是要修行的。這修行,于私修的是壽命和功德,得來世尊貴之果。于公修的是福澤,著介質散自身仙靈之氣,引導靈物,從正去邪,保蒼穹太平、繁榮昌盛啊。”
“仙君的話令我茅塞頓開,我真是萬分佩服!”她有些言不由衷,因為這些都是師父以前說教過,早就爛熟在了心里的。
“方才仙君說的助我出去可算數?如此,我自然感激不盡,日后仙君若有用得著的,我愿效畢生犬馬!”這肺腑般的言語才是她依著師父的叮囑得來的目的:要出去,要他心甘情愿不出紕漏地帶她出去。
“那倒不必,收妖渡靈乃是我平生樂事,助得一果功德一樁呢。”
左禾有些洋洋得意:‘我院子里那些妖胎,哪個不是此種說法,過不了多久,我可就是眾仙之上了呢!’
“仙君,我復出那日,萬不能叫他人知曉,您須在丹爐將啟未啟之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藏于袖中。”
“想不到你這妖胎心眼如此小啊,我云伏乃正派仙嵩,哪會有人覬覦你這點精元?再者說,強取他人精元續(xù)命是要中怨毒之氣,是要墜魔的,得不償失。”這還是他收妖以來,遇到的第一個有質疑并且敢提出要求的妖,左禾有些惱火。
這是她意料之中的誤解,他的天真她感到有些好笑:“呵,此事原也頗為難做,仙君年歲又小……哦不,我失言了,無故置疑仙君,是賤軀的膚淺。”
“哼,那算個甚?莫要小看了我,就依你給你看看!”
考驗的不就是眼疾手快嗎?!凡人是做不到,為仙的還做不到嗎?顯然,他完全著了她的激將法,氣呼呼地不想再和她說話。
“仙君莫要生氣,都是我不好,既然您應了,我就完全拜托您了。既是恩公,禮數定是萬不能少,我須現身片刻先與您相識。”
眼下境中無人,又是白日,她也想看看這個恩公的真實容貌。
左禾答應了但那語氣有些不屑,她知道他已生了自己的氣。
但無奈,事態(tài)緊急,多說不得開慰之語,她就開啟爐蓋,給自己施了個斂味術法,首次出了來。
霎時,丹爐周遭靈氣泛濫,爐內真火稍暗,一抹光亮呼之而出:
那光,初時一點,繼而,影影綽綽飄散,婉婉約約聚攏,勝似霓虹;那光,起始為白,軟而透,愈漸斑斕,輕而淺,容盡世間之顏,千霞簇錦;那光,熒熒閃閃,似是萬千極細碎晶,流沙燦影;那光,倏而靈動,裊裊婷婷,分外妖嬈,如夢如幻。
細觀其中,若隱若現一散發(fā)少女之體,因未著寸縷,作臂環(huán)雙膝之狀,隱蔽嬌羞之態(tài)。
左禾見狀,驚艷不已,從空中落下,站直了身子,眼珠再移不開她分毫,直感奇異,無以言表,深深沉醉其中。
她睜開雙眼,細細看清左禾真容:
身如蘭樹,浩然散之;膚色潤白,粉紅蘊之;眉若弦月,沉墨融之;丹眼長睫,雙輝倚之;鼻端如峰,纖直挺之;唇紅齒白,柔潔罩之。
猶,未及弱冠稍顯稚嫩。
初見真人的她并不知何為最美之貌,她只覺著,他這個相貌很舒服,就忍不住貪看了起來。
直至一股隱隱的不適來襲,怕是靈力耗盡了!
她驚醒,匆匆施了個隱身術,對準事先藏握在手心里那個黑漆漆的圓球的孔,鉆了進去。
頓時,虹色褪去,周遭恢復如初。
“姐姐,你看她藏身那處竟隱現了的一條七彩虹光!呦,這就消失了。”云伏上空一藍色身影意猶未盡地朝著身邊的紅色身影道。
“嗯,看見了,許是丹妖趁著境中無人出來活動了吧。一只丹妖而已,神尊何苦要我們來保護她,還要暗中保護?不知她與神尊有何淵源。”紅色身影回道。
“是啊,還有這境中的左禾,神尊干嘛要咱們對他那般,真捉摸不透啊。”
“算了,下去看看。”
“可我們,怎么混進去?”
“靜觀其變,總有法子。”
一藍一紅兩個影子完話瞬隱,落下,無聲無息地靠近了丹閣。
“哎呦!”
“骨碌碌……”
空曠靜謐的丹閣襯得她的尖叫聲,和她藏身的那黑球子敲擊地面的聲分外響亮。
“怎么了?”
左禾打了個機靈,驚醒過來,瞧了瞧方才發(fā)聲的地面。
他把剛好滾到腳下的珠子撿了起來:“挺沉,你是我見過的個頭最大的仙丹了,怪不得會成精。”
“恩公,本想著要在您面前顯露顯露,沒想到這么快就耗盡了靈力,您趕快把我放回爐里去,我覺著我要失去知覺了呢!”
哎,這個外表仿若仙丹殼的球子,師父還是挑的小了,她怨懟著,委實憋屈的很。
他趕緊翹開爐蓋把她輕放了回去:“修仙是個刻苦而漫長的過程,哪是剛出世就能妄想著修成真身的?!”
左禾又開始了他的說教,語氣也溫和了許多。
不過,好不容易從黑球子里掙扎出來的她再沒什么氣力和他言語,也再沒什么要和他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