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姑娘，柳府到了。”馬車駛動的聲音漸漸停息，柳枝蘭在桌案上抬頭半睜開眸，卻見陌云臣已沒了蹤影。怪了，陌云臣有動靜她怎的半分沒察覺？

柳枝蘭晃了晃腦袋，惺忪的眼中不經(jīng)意間瞥見躲在馬車一角的被圈起來的小香爐，看著從里面揚(yáng)起的若有若無的香，柳枝蘭禁不住簇起了眉頭，原是這爐香讓她睡了過去。她起身俯腰掀簾出去，轉(zhuǎn)頭看見黃昏下，陌云臣正笑吟吟地立在馬車前。見她出來，陌云臣上前就要將她扶下來。

“王爺，使不得！”柳枝蘭抬頭看了眼柳府門前神色異樣的守門小廝，又低首瞪向陌云臣警告他。她來回轉(zhuǎn)頭看著四周，琈琴禎茶呢，這倆丫頭跑哪兒去了？

“別看了，我讓她們一個(gè)去通稟明小娘去大廳候著，一個(gè)去找柳晗雪去了。”陌云臣斜唇一笑，妖冶的桃花眸中滿是戲弄，“其實(shí)本王不扶你也可以，你盡可以找那兩個(gè)小廝來給你當(dāng)墊腳的，只是他們上次因?yàn)槟闶芰擞?xùn)，不知道會不會一不小心讓你摔下來呢？當(dāng)然，你也可以自己跳下來，但那樣的話，你尚在病中，身子骨虛弱的謊話可就瞞不住了。小戲伶，怎么辦呢？”

“……”柳枝蘭安然自若的向旁伸出右手，她皎眸平視前方，不出只言。陌云臣瞧她那動作，心中驀地不悅，怎么突然覺得自己跟宮里的宦官似的。

“沒意思，一般這時(shí)候女子的反應(yīng)不都是嬌羞不已，面色泛紅，哪有像你這么無聊的？你自己下來吧，沒勁。”陌云臣扭頭便向后退了三步遠(yuǎn)，繼而微笑看她。他手扶下頦，琈琴禎茶一時(shí)半會兒出不來，她倒要看看她怎么下來！腦海中浮起柳枝蘭求著自己的畫面，陌云臣嘴角一抽一抽的，這笑憋得著實(shí)辛苦。

哼，陌云臣這般反應(yīng)，她柳枝蘭早就料到了！柳枝蘭收回手，轉(zhuǎn)身便鉆進(jìn)馬車?yán)铩Ｄ霸瞥颊闷嫠鍪裁矗€沒等他上前去，一張紫檀木矮腳桌案便“砰”的一聲落在了他身前的地上。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一只姑娘家的腳便穩(wěn)穩(wěn)地踏在了那桌案上。

“你可知這紫檀木矮腳桌案價(jià)值幾何？”陌云臣皮笑肉不笑地盯著下到地上的柳枝蘭，從寬大的袖中掏出折扇就“唰”得打開來半掩著面。

“翊忺王府家纏萬貫財(cái)大氣粗，一張小小的紫檀木桌案對王爺而言算得了什么呢？就算這東西是小女的，拿它來墊腳小女亦是不心疼的，難不成王爺心疼了？”柳枝蘭理理衣衫，低垂的面上浮起一絲淡笑。他今天害她失態(tài)，現(xiàn)在她踩了他這上好的桌案，倒也算扯平了。

“小戲伶，你真是生了好一張巧嘴。”陌云臣冷哼一聲。這桌案他用了幾年了，今日叫她踩了，他不心疼才怪！

“王爺，該進(jìn)去了，好戲——要開場了。”柳枝蘭微笑向陌云臣福了一禮，隨后跟在陌云臣兩步后一齊進(jìn)了柳府。一路上，柳枝蘭都在思考，她到現(xiàn)在還有些不太清醒，怎的陌云臣一點(diǎn)事都沒有，難道方才她在馬車上睡過去不是那香爐的問題？

“到了。”陌云臣在柳府大廳前停下，柳枝蘭因這一聲回過心神。她收起心中疑慮，面上端著溫婉的笑顏，耳中輕飄進(jìn)陌云臣的低語，“小戲伶，讓本王好好開開眼吧。成，則為本王的座上賓；敗……”說到這兒，陌云臣停了下來，只是側(cè)看向柳枝蘭的瞳中分明含了幾分殺意。

“王爺何須如此，”柳枝蘭笑顏如花，“小女定不會讓王爺后悔這結(jié)盟之事的。”話畢，她便成一副氣憤不已的模樣，抬腳便快步奔了進(jìn)去，“三妹妹呢，三妹妹呢！”

“呦，二小姐，這是怎的了？”

聽見里頭傳來的驚詫聲，陌云臣折扇合起，在大廳附近尋了棵粗壯的大樹便躲在了它后面。他若進(jìn)去輕易做了個(gè)人證，那這戲也忒沒意思了。

“二小姐，您是柳府的嫡小姐，這般大吵大嚷，傳出去是要讓人笑話的。”大廳內(nèi)，明玥嵐坐在主座上，雀舌和云霧立在她身后。她軟言軟語的道著，看似是好意勸說，實(shí)則心里都樂開了花。鬧吧，鬧得越厲害越好，一會兒老爺來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哼，你一個(gè)妾室，竟也敢訓(xùn)斥我嗎！”柳枝蘭在大廳中央狠狠瞪了明玥嵐一眼，瞧見明玥嵐臉上立顯怒色，還添火加柴道：“柳晗雪呢，那個(gè)小賤人呢？快喊她出來！”

“二小姐，雪兒是你的三妹，你怎能那樣喚她呢！我雖是妾室，卻也是這府里掌了中饋的，就算你是嫡女，犯了錯我也是能罰你的。”明玥嵐笑著提醒著，說是提醒，實(shí)則威脅。

“呵，中饋？你也配！小小姨娘，竟也敢威脅我，這柳府是翻了天嗎！你不過是一個(gè)代管中饋的，等我身子骨好了，這中饋爹爹自然是要交給我的。明玥嵐，你方才威脅我，難道就不怕以后日子不好過嗎！”柳枝蘭大臂甩袖，廳外陌云臣聽著她撒潑，連連搖頭嘖嘖稱奇。沒想到柳枝蘭這般注重儀態(tài)的女子，竟也會如潑婦般罵街嗎！

“二小姐，你實(shí)在忒放肆了！”聽柳枝蘭罵的難聽，明玥嵐身后的云霧忍不住出來維護(hù)主子，“我們小娘怎么說也是二小姐的長輩，你今日如此，實(shí)在是目無尊長！”

聽了云霧的話，雀舌頓時(shí)低下了頭，在后面悄悄伸手拉住云霧的袖角輕輕拉了拉，可云霧在氣頭上，哪里注意到雀舌的小動作。她還想再罵什么，卻聽得柳枝蘭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明玥嵐面色沉得要滴出水來，而云霧被她這瘋癲模樣嚇得不知道說什么，雀舌則低著頭，心道：“不好。”

柳枝蘭笑了一會子，才抹著眼角笑出的眼淚快聲道：“目無尊長？試問這皇都里，何曾有過嫡女尊小妾的規(guī)矩？若說尊長，祖考是，祖妣是，爹爹是，先妣是，而你明玥嵐，你若是續(xù)弦，本小姐還能做些虛禮。可你在這柳府待了這許多年，依然是個(gè)姨娘，那豈能怪我不尊長？你雖比我大上一輪，可論尊卑，你問滿皇都，有誰會說我柳枝蘭需向你行禮！”

這一番話出來，直將云霧噎得無話可說。“小娘……”云霧委屈的瞧著明玥嵐，卻見明玥嵐臉上青白交接，她趕忙嚇得站回到明玥嵐身后，悶著頭不敢再發(fā)一語。

“二小姐這話說的不錯，可是我家小娘現(xiàn)在是當(dāng)家的，雖是妾室，但也是老爺院里唯一的女人。二小姐就算再怎么瞧不上我家小娘，我家小娘也是老爺?shù)男念^好！不是二小姐可以隨便輕賤的！”見云霧吃了癟，雀舌又站出來同柳枝蘭斗起法來。雀舌不愧是　心思靈巧的，一番話不僅抬高了自家主子，更是按著柳枝蘭喪母不受寵的痛處狠狠戳了下去。瞧著自家主子轉(zhuǎn)好的臉色，雀舌心中竊喜。

“心頭好？”柳枝蘭冷哼一聲，“明姨娘，你既是爹爹面前的紅人，怎的手下的丫頭都這般沒規(guī)矩，一個(gè)個(gè)兒的竟敢跟主子較上板了！明姨娘你是掌中饋的，這兩個(gè)以下犯上的賤婢是不是該罰一罰呢？”柳枝蘭瞇起眼，面上帶著危險(xiǎn)的笑，“或者我來替你罰她們？”

“你算什么東西，不過是從山中回來的村姑，還真當(dāng)自己算個(gè)主子嗎！”

大廳外，柳晗雪攜繁星孤月氣勢洶洶地走進(jìn)大廳。在繁星孤月手里，還各自押著琈琴禎茶。

“柳晗雪！”柳枝蘭怒目瞪著柳晗雪，手指著她身后的人兒，“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押我的人！”

“我干什么，還用不著誰給我膽子！”柳晗雪走到柳枝蘭身邊，十分不屑的抬頭白了她一眼，“倒是你，我在我院里好好地待著，你的人倒好，一句話不說就要拉我走，若不是我身邊的繁星孤月，你的那些賤婢真是要輕賤我了！”

“哼！我的人為什么找你，你敢說你不知道？”柳枝蘭向柳晗雪走近一步，“今日你去哪了，我買東西沒錢付，真是丟了好大的面子！”

“你買東西沒錢付與我何干？”柳晗雪聽柳枝蘭丟了面子，明媚的臉上揚(yáng)起嘲諷的笑。

“當(dāng)然與你有關(guān)！本就是我們一起去的，誰知你竟半路跑了，你這小賤蹄子！”

“你說誰小賤蹄子！”柳晗雪聲音尖了好幾度。

聽到柳枝蘭這樣罵自己的女兒，明玥嵐也無法忍耐，她氣急手抖地指著柳枝蘭，話音沉啞了幾分：“云霧！雀舌！去！給我掌嘴！”

“是！”見主子發(fā)了大火，云霧雀舌趕忙上前一個(gè)架住柳枝蘭，一個(gè)抬起胳膊鉚足了力氣打下去。

“啪！”一聲清脆平息了廳內(nèi)的爭吵，柳枝蘭愣怔的感受著臉頰上灼熱的痛感，還沒醒過神兒來，就又挨了第二下，第三下……

“停。”明玥嵐?jié)M意地看著柳枝蘭略有腫脹的臉，高興地及時(shí)叫停。柳正乾現(xiàn)在還挺在意柳枝蘭的，不能打的太過。

“哼！叫你欺負(fù)我。”柳晗雪仰起頭毫不吝嗇地甩給柳枝蘭一聲嗤笑。她當(dāng)著柳枝蘭的面命繁星孤月將琈琴禎茶狠狠撂在地上。看到禎茶琈琴面上痛苦隱忍之色，又看了看大廳窗子上露出的夕陽西下，柳枝蘭直勾勾盯著柳晗雪的背影，柳葉眼中皎潔的瞳烏似深淵。

“哎！”柳枝蘭微微使力輕松地掙開架著自己的云霧，她奔上前拽住柳晗雪的裙擺，柳晗雪猝不及防歪倒在地上，“你這個(gè)賤人，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柳枝蘭冷眸睨著柳晗雪，那冰冷的、死氣沉沉卻又恨意濃濃的眼神直叫柳晗雪看得心驚。她渾身發(fā)抖著向后退，卻被柳枝蘭死死抓住裙子無法后退，“放開我！放開我！”

“放開你？”柳枝蘭盯著面前這個(gè)只有十二歲，被她一個(gè)眼神就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小姑娘，誰能想到這個(gè)小姑娘長大后會唆使幾個(gè)囚犯去奸污自己的親姐姐呢？

“你做什么，快放開她！”明玥嵐看著底下的人，心頭突然萌生出強(qiáng)烈的不好的預(yù)感。為什么，哪里不對？“雀舌！云霧！你們是瞎的嗎！”

聽著主子發(fā)話，雀舌和云霧才從眼前的一幕回過神來，連忙奔到柳枝蘭身后，一人拽住她的一只胳膊，但使足了力氣也沒拉動柳枝蘭。

柳枝蘭對著柳晗雪綻出猙獰的笑，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啊！放開我！你這個(gè)瘋子！”柳晗雪睜大雙眼瞪著柳枝蘭口中吐出一點(diǎn)血，鮮紅的液體順著柳枝蘭的嘴角淌出幾道來，她看著她愈發(fā)恐怖的笑，倏爾柳枝蘭眸中淚水流淌，泛著鐵銹味兒的嘴中放聲哭喊著：“三妹啊——！姐姐求你啦——！你就跟小娘承認(rèn)吧！是你中途走了才使得我沒有銀兩付錢，平白丟了咱們衛(wèi)國公府的面子！姐姐知道小娘心疼你，這才要對我屈打成招！可是這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你們再怎么打我要我改口，也是沒用的呀！今天的事皇都里那么多人看見了，我是嫡女，你是庶女，你承認(rèn)了，于我們柳府也沒什么太大損失！更何況此事本就是你讓我背了黑鍋……唔！”云霧慌忙將厲聲哭喊的柳枝蘭的嘴巴捂住，“讓你胡咧咧！”

“二小姐，慎言。”雀舌悄眼瞄了眼明玥嵐，故意在明玥嵐能看到的地方狠狠地?cái)Q了柳枝蘭一把。柳枝蘭被捂住嘴，只能痛苦地發(fā)出嗚咽聲。

“唔嗚……”柳枝蘭小臉上眼淚縱橫，被淚水渲染澄澈的柳葉眼卻彎了起來。

“你們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