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就給父親講述了在學(xué)校背后街巷遇見的開書店的白發(fā)店長。自從上次事件以來我已然養(yǎng)成習(xí)慣,啥事都會給父親講聲。以前覺得最好不要牽扯親人進來,現(xiàn)在還是感覺親人才是最堅實的靠山,以至于現(xiàn)在連生活小事都要和父親嘮嗑嘮嗑了。
父親正在練書法,聽我說起白焇奕。手一頓,回了我句:那小伙子不錯,人好又勤快又懂禮貌,插畫、茶藝和調(diào)酒都很厲害。
我頓時好奇起來,問道你居然認(rèn)識他。父親頭也沒回,“別人只是和你不太熟,和你老子我可是老相識了,關(guān)系還不錯,只是平素很少往來。既然想經(jīng)常去看看書,我有空便去拜會拜會。他比你大不了多少,比我又小得多,你們兩做個朋友也挺不錯。”
放下筆,爸爸語重心長的給我說:“兒子,還是要多交際拓展人脈啊!”
本來就天生喜歡閱讀,再加上父親這層關(guān)系。現(xiàn)在我?guī)缀跻环耪n就往白焇奕店里跑。甚至有一次還碰見了爸爸,他們兩人坐在里間喝茶聊天,白焇奕一臉尊重,一直微微躬著身子。我很好奇的問他為什么要把頭發(fā)染白,結(jié)果爸爸和他都哈哈大笑,告訴我不是染的,他生下來就是這樣。
從那以后我們就更加親近了,我發(fā)現(xiàn)白焇奕雖然夠風(fēng)雅也講氣質(zhì),但是他懶。經(jīng)常我早上九、十點興沖沖跑過去,他還在睡覺。
后來白焇奕干脆給了我兩把鑰匙,一把鑰匙開大門,另一把鑰匙是他后面院落里一個單間的。他說如果我不想回家或者住學(xué)校,就直接住他那兒就完事了。我想給他錢就當(dāng)我租了個房子,他打死不收,說我爸爸教給他的太多了,再收我錢就是缺德,根本不好意思。
耿直爽快,我豎起大拇指:“老哥,夠義氣!”作為回報,我經(jīng)常閑暇跑去給他看店。店里生意不好,常年冷清,就只有那些老顧客來。倒是樂得清閑,偶爾白焇奕晚上回來了我還請他去吃燒烤。
不得不說他這一頭白發(fā)加上標(biāo)準(zhǔn)的紳士著裝,實在是很帥。跟他一路出去我就像綠葉一般,好多花癡女生都偷偷看他。
中元節(jié)也就是我們本地人俗稱的七月半就快到了,父親特意打電話讓我那天晚上去白焇奕那里住。他那天會出差,不在家里。怕我一個人在家會害怕,住宿舍的話,又怕半年前那個術(shù)師趁著鬼節(jié)又給我搞出點什么幺蛾子來。所以干脆住到白焇奕家里去,這樣多少有個照應(yīng)。
聽了父親的含糊其辭,我總覺得怪怪的。住宿舍和住這里,恐怖玩意兒要來還不都是隨便來,有什么差別?父親一再強調(diào)多個人多個照應(yīng),那莫非白老哥其實是道門中人,父親只是想隱瞞我一下而已。而且我早就覺得他那一頭白發(fā)極其扎眼,怎么看都不像個普通人。
天還沒黑,我就跑到他書店去了。父親給白老哥通過氣,所以他正在家做飯。估計是我請他很多次,他都沒回請覺得怪不好意思,準(zhǔn)備招待招待我。
不得不說,白老哥做飯還是相當(dāng)有一手,火爆鱔段、辣子雞丁、雙椒鯽魚加上大骨湯,吃的我連舌頭都吐出來了,實在撐不動了才停下筷子。飯桌上一路談笑風(fēng)生,他給我講他寫的書怎么被出版社退稿來,后來又被暗戀他的女人找關(guān)系強行幫他出版。惹得我各種羨慕嫉妒恨,聊到開心處,干脆跑去隔壁雜貨店買了一停啤酒。到后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啥了,只覺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我喝的舌頭都大了,和父親相比,我的酒量實在是差太多。幫著收拾完桌子,和他講了聲,就回自己房間準(zhǔn)備躺下休息。透過窗戶還能看見,他在對面房間把茶具擺開,沏上茶,一邊喝一邊玩著手機。估摸著酒量也不行,在給自己醒酒。
“這個朋友不錯啊!”小姐姐在我身邊感嘆。確實,因為天生能見鬼,我打小不愛和生人說話。這大概是她見到我第一次有個如此交心的朋友,小姐姐也打心眼里為我高興。
躺了一會兒看看表,我們一頓飯吃的頗久。本來晚飯都很晚才做好,現(xiàn)在整頓收拾完,又在床上躺了會兒,不知不覺就十二點了。我打個呵欠,準(zhǔn)備脫衣服與周公約會去。
掛在窗簾上的小姐姐突然一臉嚴(yán)肅的飄起來,“小巡你看外面。”
我趴在后窗戶上往外面看出去,直接驚呆了。
這條靜悄悄的巷子背后的小路,黑氣沖天而起。從地下不知哪里出現(xiàn)的數(shù)道黑氣,氤氳而上,蒸騰升華,在朦朧的夜色中怪異的扭曲飄蕩。而在道路兩端,黑霧交織的盡頭處鬼門大開。形形色色的鬼魂從中走出來,也許只有中元節(jié)才會見到如此多的鬼魂。無非中元百鬼夜行,我每年都能看見也比較見怪不怪。
但是今年所見卻大不相同,鬼門中飄蕩而出的靈體,一沾染上那些詭異的黑氣頃刻間便改變了本來的形狀。
路上游蕩的,數(shù)只鬼漿糊一般合在一起,出現(xiàn)房屋般大小的異鬼;鬼嬰不停地哭鬧,可是卻沒有頭;身子完全翻過來,手腳翻到背后蜘蛛一樣爬行的……千奇百怪,遠(yuǎn)遠(yuǎn)超出我想象的極限。而這還只是前面靠的比較近的,后面那些直接裹在黑氣之中的鬼魂,壓根看不出形貌。黑氣如有生命般詭異的張牙舞爪,蛇一般四處亂竄,異變的鬼靈一個比一個大只。滿天的黑氣化霧,許多尸體縫在一起的巨怪,長著人臉的狗……在慘白月光下里不斷沿著街道游蕩。
我意識到之前街道上逃命看見的幾百只邪鬼比起現(xiàn)在完全是小兒科,怕是這種場面才有資格稱為鬼潮。從窗口往街道兩側(cè)看去,房屋路燈在黑氣中都變了形狀,虬龍蜿蜒般周遭瘋長。眨眼間這片街區(qū)似乎就沉入了另一個世界,居民的門不知何時一扇接一扇悉數(shù)打開,我還能聽見詭異的住宅中傳出什么東西的咯吱咯吱的咀嚼聲。每想起這些聲音不久,就有黑氣從房屋內(nèi)里面慢慢發(fā)散出來。
特別想知道黑霧中到底是什么在作怪,我不斷睜大雙目想看的更清楚。最后兩眼變的血紅,腫脹酸疼到張不開眼睛,血淚順著臉頰都淌下來了。
“小巡,閉上眼睛,你天生通靈卻未曾修行不得其法,看久了會失明!”小姐姐在耳邊一聲大喝。
“我感知的很清楚,滄白街這條街的居民一到午夜零點。昏沉沉全部突然都倒下,沉沉睡去。幾乎同時,這些詭異的地氣就升騰了出來。”
“中元節(jié)本應(yīng)有一年中最重的陰氣,所以才會引得鬼門大開。所有的鬼都希望在這一天吸收足夠的陰氣,補全靈體好去投胎;或者是尋替死鬼鬼上身,奪取活人軀殼。但是今年此處的黑氣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樣,這些都是被污染過的陰氣!這要何等程度的邪物,才能將這么大一片地域的陰氣全部化邪!化為一片陰森鬼蜮!”小姐姐驚的無法自已,我又一次見她面上出現(xiàn)恐懼神情。
忍不住問道:“你在這邪氣中是不是也會異變?”我很擔(dān)心小姐姐也被污染化邪,她如果異變我必然十死無生!
“是的!”小姐姐一字一頓,表情凝重的點頭。
鬼物有目的,像是被召喚著一般。從四面八方逐次逼近這間小院,兩邊的房屋不斷被邪化,已經(jīng)近的我能看清最前排鬼的猙獰面容了。周遭響起了密密麻麻數(shù)不清的鬼哭哀嚎,我耳朵里也開始流血。
終于,邪氣完全覆蓋了我白焇奕這一處小院落。
我止不住渾身發(fā)抖,左手手腕上黑色手繩這一刻如齊天大圣的緊箍死死地勒進了肉里。手繩上的黑漆色竟然一點點剝落下來,縷縷紅色的微光發(fā)散開來,化為了一圈暗淡的紅色光罩把我籠罩在內(nèi)。燈不知何時早就熄滅了,黑暗中到處都是邪鬼在向我逼近,傳來的都是窸窸窣窣的聲音。我雙手緊緊抱住腦袋,即使塞住了耳朵,那些笑聲和哭聲也會在腦子里回響。我不受控制的開始抽搐,紅色微弱光罩仿佛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被虛無的黑暗越壓越小,抖動著卻就是未曾破碎。
看了眼小姐姐,她同樣一臉痛苦表情。緊緊的掛在我身上,手腳并用幾乎與我融合在一起,整個人薄的像一張紙般貼著我,才能保證她始終也處在紅光保護中。我伸手虛空擁住了她,不知為何這一刻我仿佛又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了,我們兩緊緊相擁,如山的恐怖每一分秒都在擊打著我脆弱的神經(jīng)。
“三關(guān)怒沖千里震~~八寨平吞一掃空~~”這一刻,萬鬼嘶吼中忽地響起了清朗的昆曲哼唱聲響。
白焇奕的房間門啪地一聲被推開,緊接著院落里早已熄滅的燈光突然大亮!院落中如有生命的黑色邪化陰氣,被火燒冰雪般融化,陰氣重裹帶著不知多少鬼物哀嚎著退出院落。
嘴里哼唱著昆曲《麒麟閣》的調(diào)子,白發(fā)店長手里提著把太師椅。邪鬼叢中閑庭信步大步踏落,直走到院落門口。狠狠推開大門,椅子就地一放,院口大馬金刀直坐下來!剎那間,滾滾黑霧攜裹著無數(shù)鬼物奔襲而來,店長一頭白發(fā)飄揚,卻巋然不動如山!
他這一坐,我感覺地面似乎都微微一震。同時,小姐姐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驚奇的說道:“地氣改變了!純正的陰氣開始沖出來了!”
“可悲可嘆,明日天光再亮,街坊鄰居已不復(fù)舊人!”哈哈大笑的白焇奕雪白長發(fā)猛然瘋長,瞬間長長的頭發(fā)垂落腰際。對面前風(fēng)暴般洶涌而至的邪氣看也不看,徑直伸手掏入邪氣之中!
每一抓,都有一只恐怖至極的邪物或是奇形怪狀的鬼影被他生生從邪氣里抓出來!
和小姐姐第一次在法原寺對付邪靈類似,白焇奕也是隨手將抓出來的影子一團,簡簡單單的一口吞下去。
周而復(fù)始的動作不知持續(xù)了多久,白焇奕顯得有些不耐煩了。直接一聲大喝,“生門開!”一腳跺在地上。我仿佛聽見虛無之中轟然一聲響,陰森鬼蜮各處一道道灰色霧氣沖天而起,將黑色邪氣分割震蕩不斷抹殺消解。頃刻間我手鏈像是被什么召喚一般,紅光大亮,感知中直覺四周壓力一輕,七竅流血漸漸止息。隨著黑氣消失灰色地氣化生,滄白街化邪的房屋在灰霧籠罩中也開始不斷復(fù)原。
“至陰地氣!”小姐姐驚呼,見到至寶一般。幾乎是不管不顧,嗖地一下從我身上飛出,沖進了地氣里。
白焇奕看著沖出來的小姐姐,又往我的房間意味深長的望了一眼。長身而起,大嘴一張,剩余黑色的邪氣連同其中恐怖的邪物喝水般直接被他盡數(shù)鯨吞如腹!
地獄般的街區(qū)逐漸平靜下來,他拖起太師椅,嘴里還繼續(xù)哼唱著那首《麒麟閣》:“一劍能當(dāng)百萬兵!”有些蹣跚的走回了自己房間。
月色不再是慘白色,如華光暈流轉(zhuǎn),照在我滿是血跡的臉上,窗前的我再一次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