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吧。”林易楓把臉埋在暗處，一雙像利爪的手平放在桌上。

“被發現了么？”男人從黑暗中緩緩走出，巨盾皮鞋發出油亮的光澤。

“很不錯的感知能力。”他稱贊說。

林易楓搖了搖頭。

男人爽朗的笑著:“是我隱藏的不夠好么？”

“不是。”林易楓說，“你的隱藏已經無可挑剔。我根本看不出也聽不到你有什么動靜。”

“那你是怎么發現我的？”男人皺了皺眉，“我十歲的時候就主修過伊賀忍術，經常要不動不食不眠潛伏幾天那么久。剛剛我嘗試著斂息閉氣，誰曾想到，被你一眼就看穿了。”

“是殺氣。”林易楓冷冷說道。

男人有些驚訝，臉色隨即又恢復正常，“是殺氣，不過不是對你的。”

“很多人都有，特別是殺過人的人。”林易楓說，“我從十二歲就被關在看守所，每天見到的都是執法者，他們身上的這股味道，我很熟悉。”

“我也是執法者。”男人說，“但愿這個身份，不會影響我們接下來的對話。”

男人上前一步，打開門鎖，開門，平靜地走到林易楓跟前。

林易楓這才第一次看清他的臉，那是一張冷峻酷似刀鋒的臉，眉宇挺拔，白凈的皮膚有著大理石般的質感，黑色的長風衣也相當考究。

他的左手戴著鑲有莫桑鉆的戒指，正端著一摞厚厚的卷宗，卷宗封面刻有天一戰院的校徽--一把墨色古刀，刀身銘有八只顏色各異的眼睛。

“你是誰？”林易楓的聲音渾濁嘶啞。

“我是林院的A級搜查官--林巖，和你的老師婁千山是老熟人了。”林巖輕聲說。

“呵……你用不著和我套近乎。”林易楓冷笑著，“我沒有老師，和這所學校也沒什么關系。”

“的確是這樣啊……”林巖感嘆道，“選擇了腐靈，就意味著與全人類甚至是以往的一切……都劃清了界限呢。”

他注視著眼前身體已經嚴重異化的林易楓，青色鱗片從手臂覆蓋到大臂，脖子上的血管膨大隆起，像一只猙獰的蜘蛛。他的四肢粗大，尾骨那里，巨大的青色長尾拖在地面上。除了胸前那一塊被炸傷流血看著還像是皮膚的地方--他全身已經沒有一個地方像人類了。

“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子？”林巖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惋惜。

“為了力量！”

“你為了力量燃燒自己，可力量又能給你帶來什么？”林巖嘆了口氣，“力量帶來的……更多的只能是空虛罷了。”

“你覺得我空虛？”林易楓冷笑著，“可我覺得我很充實很滿足，以前卑微的我根本一文不值，只有現在……我才是真正的活著！”

“而且，你不覺得擁有這股強大的力量……”林易楓仰起那張森嚴可怖的臉，發出滿足而扭曲的笑聲，“真的讓人很興奮么？”

林巖注視著他的眼睛，突然感覺像被針刺一樣難受。那雙眼睛已變得血紅，妖血在其中沸騰--赤紅之瞳，這是腐靈的標志。

“就為了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快感，你為此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林巖抽出一份報告，遞了出去，“這是山院科學家為你做的血清學報告，你的血液更新速度極快，成分已經極不穩定了。黑光病毒蠶食了你的身體，你的生命最多只剩下一個月。”

“你本不該接受……”林巖冷冷說，“這些不屬于你的饋贈的！

“那樣又如何？沒有人逼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林易楓的聲音幾近癲狂，“就算你當時拿刀指著我，我還是會給自己注射病毒。對我來說，快活的過一個月和卑微的過完一生，我的答案只會是前者！”

“這短暫的一個月能抵得過你的一生么？”

“你是執法者，所以你永遠都不懂。像我這種從小就生活在底層的人，活著像一只的螻蟻的我，力量對我來說是多么寶貴而令人饑渴的東西啊！”

“即使你追求力量，也不該選擇這種方式。”林巖的聲音帶著冷硬的威嚴，“每個變種人的體內都有人血和妖血之分，這種黑光病毒會燃燒你體內作為人類血液的那一部分，從而提高妖血的濃度。當你的人血被燃燒殆盡，你就會失去人的意識，從而變成只會殺人的怪物！”

“你明白么？當你獲得力量變成妖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死了！”林巖沉聲道，“這樣你還覺得快樂么？”

“都說了……我和你不一樣！”林易楓右拳猛地轟在墻面上，墻面像蜘蛛網般開裂，“像你這種高高在上的執法者，又怎么能理會我的感覺？”

林巖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你說得對，我和你不一樣。”林巖說，“我本來只是一個執法者，今天已經說了太多不相關的話。”

“我不后悔注射了這種病毒。”林易楓的聲音異常清晰，完全聽不出瘋狂：“我知道注射之后的代價，那個人跟我講過。但是要我平庸的活著，還不如馬上一刀殺了我。與病毒融合的過程很痛苦，基本上一百個只有一個能活下來。但最后，是我活了下來！”

“我看過你的檔案，你的血統平庸但是極不穩定。從十二歲表現出殺人的沖動那天起，學校就把你關在看守所里，每月給你提供特制的藥丸，來降低你的妖血濃度。但是每次把藥丸混入你食物里的時候，你都有辦法察覺，從而想辦法把食物給倒了。”林巖說，“你的童年也很不幸，母親早亡，父親林忠死于一場屠殺，家里的房子被黑道幫派點火焚燒得一干二凈……但是這些都構不成你變成腐靈的理由。”

“對于那些已經打算踏入深淵的人……”林易楓冷笑著，“是有什么事做不出的呢？反正我已經沒什么好失去的了。”

“但你還有朋友和老師。”

“呵--”林易楓冷笑著，“那些東西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與腐靈討論這些價值觀念的問題，果然是行不通的。

林巖沉聲說:“我去過看守所，那里的防御連蒼蠅都飛不進去，你是怎么弄到黑光病毒的？”

“那是在一個夜晚，護工阿姨每晚都會從鐵門外的小窗遞進來一個干凈的托盤，上面盛有疊好的第二天穿的衣物。我不喜歡整齊劃一的東西，提起托盤里的一條褲子就甩了出去，結果一把鑰匙叮鈴鈴的落在了地上--這居然就是我房間的鑰匙。這些鑰匙本該只存在于執法者手中的。

我用那把鑰匙打開了房間的門。跑到外面的場地里，貪婪的呼吸著外面的空氣，一路狂奔亂跳，最后累倒躺在地上，瘋狂的大笑起來--那是我八年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全所未有的自由！”

“后來呢？”

“我知道這種自由畢竟是短暫的，天一亮我就必須得回到自己的房間，等待執法者的例行檢查。”林易楓說，“第二天晚上，突然有人來探望我。一個很好看的女孩子，白皙透亮的臉，垂著一頭波浪般的黑發。她穿著黑色的制服套裙，身上有股很好聞的杏花的味道。她說能幫我解除禁錮。”

“就是她給你提供的黑光病毒？”

“嗯。”林易楓點了點頭，“她坐在大廳里，帶著盈盈的笑意。等我過去的時候，大廳里的燈突然滅了，后面的警衛也全然未覺。黑暗中，她推過來盒裝的兩只藥劑，一支是明媚的紅色，一支卻是憂郁的藍色。

等我抬頭的時候，她已經消失了，聲音從遙遠的地方飄了進來：‘藍色的藥能使妖血凈化，你可以選擇做一個自由的凡人。紅色的藥則會使妖血沸騰，你會擁有駕馭風雷的力量，但是同時也會跌入不可預知的深淵。’

這時，燈重新亮起，我把兩管藥劑藏進了口袋。警衛送我回房間，一切都好像做夢一樣。深夜，我捏碎了那瓶藍色的藥劑，將紅色藥劑注入了我的身體。反應很劇烈，整個身體仿佛在燃燒，力量在我的血管里如潮水般涌動。我覺醒了第29號異能--龍蜥！

猶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這支藥劑為我打開了……生命里的另一扇大門！　”

“然后你就跑了出來，開始瘋狂的殺人？”林巖的聲音有些冰冷，“你將吳寶福、劉海、李云濤這三個人的心肝都挖去，還擰斷了深夜值班的護工阿姨的頭……這些人的名字你還記得么？他們犯了什么錯？”

“那又關我什么事？反正死的是他們，又不是我！”林易楓獰笑著，“只要我感覺到快樂，那就夠了！”

“但是你沒有剝奪別人生命的權利！”林巖冷冷的說。

“像我這樣兩腳已經踏入深淵的人……”林易楓臉上流露出歇斯底里的瘋狂，“我巴不得拉著所有人和我一起陪葬！”

林巖知道，已經變成腐靈的人，思維和行為方式都已經和正常人不一樣了。所以不管林易楓說出怎么離經叛道甚至是癲狂的話，它的本質都是符合邏輯的，符合妖的邏輯。因為妖本身就是瘋狂而冷血的物種，它們是為了追逐欲望而生的。

“最后一個問題。你本來有機會的？為什么沒有殺張一鳴？”這是林巖覺得奇怪的地方，林易楓殘存在體內的人類意識已經很薄弱，會對任何見到的人發起凌厲而迅猛的攻擊，而且手段殘忍可怕。最關鍵的是他已經對張一鳴發起了襲擊，這說明他已經把張一鳴當成了他的獵物，妖是不會放走任何一個已認定的獵物的。

“因為他太垃圾了，”林易楓笑，“殺了他只會臟了我的手。”

林巖的眼波中流露出一絲溫和的目光。

“那你有想過以后么？”林巖問。

“我沒有以后。”林易楓冷冷的回答。

“但是有人還沒有放棄你……”林巖把一盒十二支澄清透明的藥劑遞到林易楓面前，“黑光病毒到了后期會對你的機體組織產生破壞，你可能會有劇烈頭痛、全身燒灼感等種種不適的感覺。這是改良后的嗎啡，會讓你覺得好受一些。”

“是老師么……”林易楓的聲音細不可聞。

“好吧。接下來就由我口述學校對你所做的判決，你知道，腐靈這種生物，我們是不能允許它存在于世界上的。”林巖說，“但是還是有人在校董事會上為你做出了極大的努力……接下來的日子，就請在鬼車獄安心的度過余生吧。”

林巖轉身輕輕關上房門。臨走時，他回過頭，輕聲說：“有句話想告訴你……你的本質不壞，如果學校對你再多一點關懷，讓你不至于誤入歧途的話，將來你會是個很好的孩子。”

林易楓目送著這最后一個可能可憐過自己的人離開，心里立時變得就像那夜躺在草地里看著星空那樣澄澈明白。

他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十二支藥劑，一滴渾濁的眼淚滴答一聲打在透明的玻璃上，被燈光照耀成鮮艷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