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太平日子(二)
- 觀花婆
- 牽馬
- 2448字
- 2021-01-15 19:50:02
如果沒有那天的事,我保不準會和秦艽成懿他們待在天門山一輩子。
雖然我還是很不服氣被關在天門山,但是秦艽和水書先生說得有道理,天門山也沒什么不好啊,吉官還給我炸螞蚱吃呢。水族的族民對我也很和善,不管走到哪家,他們都管我的飯。
玄都和沈子昂雖然吵吵鬧鬧的,但是兩個小孩兒都很孝順。我小小年紀,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用“孝順”這個詞,但這倆小孩真的是把我當長輩在孝敬。玄都一口一個“相公”地喚沈子昂,我甚至都想做主給他倆把娃娃親結了,但我的這個提議只換來了成懿的一頓暴揍,他正義凜然地說人妖殊途,讓我別再逆天行事,不然九識都不夠我失的。沈子昂好像也不大樂意,那孩子一門心思修道,不近女色的樣子挺像一個人,不過這個人,我現在連提他的名字都不想提。
下追殺令殺我,哼,真像他能干出來的事。
傅小六原本還插空替他二哥說情,可見我每次聽到他二哥的名字就面色變黑,后來漸漸地也不再提了。凌瑞津修書來找過傅小六幾回,無非就是叮囑他,要他告訴我,別忘了我答應過的事。可如今也由不得我啊,水書先生把我罩在這天門山上,我哪兒都去不了,我怎么幫你救任紛紛。
說來也奇怪,水書先生的功力很明顯不如凌瑞津,凌瑞津還是個造結界的高手,按道理說,凌瑞津應該能輕松地破陣跑進來,可凌瑞津沖撞好幾次,水書先生的結界似乎都不受影響,搞得凌瑞津無功而返,只折了幾個紙鶴進來,罵我言而無信。
那天我正在和吉官在山上打野味,忽然山中瘴氣叢生,野物飛走,鳥蟲嘶鳴,極像是要地震的樣子。可我和吉官躲了一陣,卻又沒有地震。
忽然,吉官指著天空驚叫。我抬頭看,天門山頂上好像飄著什么——有人在御劍飛行?!我抱著一籃子野味看了許久才看明白——他們這是在沖撞水族的結界!
我和吉官趕忙飛奔回去,水書先生他們已經嚴陣以待了。
秦艽氣得摔了杯盞:“這傅老二真不是個東西!非要趕盡殺絕嗎?!”
原來,來的是傅老二的人。無道派終于還是找到了我。
成懿滿臉愁色,問水書先生:“老頭兒,結界能頂得住嗎?”
水書先生好像很緊張,結結巴巴回道:“此天罡結界乃我水族一族心血,成不成,也在此一遭了……”說完忽然目光飄向遠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玄都和沈子昂這時不知從哪里跑回來,跑得氣喘吁吁,進來就嚷道:“我、我們打聽到了——來的是、是無道派四十二座賓和九大長老,他們、他們要圍攻、圍攻天門山——”
“四十二座賓和九大長老……”秦艽念念有詞,“連四十二座賓都請來了……這是玩真格的啊——”
我問道:“四十二座賓很厲害?”
傅小六很緊張地看向秦艽。就像一只走錯了路的兔子。
秦艽道:“四十二座賓是四十二家與無道派有弟兄爺孫關系的道派,一脈相連,教眾數十萬,教宗本事都不小。原本無道派十大長老就已經夠厲害了,如今來了九個,只留了一個鎮守西洞庭,足以見得無道派對你是勢在必得……再加上這四十二座賓……咱們真的,打不過。”
我頭一次看到秦艽如此垂頭喪氣。那看來,這架,確實打不過了。
大家都像霜打了的茄子,坐著不說話。連玄都和沈子昂都不說話了。
夜里,我趁他們都睡了,去找水書先生。
抬頭一看,那無道派的人還在加緊破結界。照這么下去,我想,水書先生的結界再厲害,恐怕也頂不過三天了。
水書先生也沒睡,點了油燈在看書,見我進來,很是一驚。
我訕訕地笑笑,在水書先生旁邊坐了。原本要說的話,都想好了的,可是忽然不知該從何說起。自從與水書先生相識,先生幫過我不少,我當初不過是誤打誤撞救了水族人,他卻一直是在認認真真地報恩。渠鳥待我也很好,現在我只要用骨哨一喚,它就會應我,帶著我到處飛,飛過高山,飛過云霞。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沒有比這更痛快的事了。
我知道為什么面對水書先生,我說不出口那打過無數次腹稿的話了。
因為我舍不得了。
我知道,去西洞庭會是什么后果。我要和水族告別,和水書先生告別,和傅小六、成懿、秦艽、玄都、沈子昂告別,和渠鳥告別。
我舍不得。
師父離開我后,我以為茫茫天地只剩下了我,可沒想到,我生命里還是出現了這么多人。平時不覺得,此刻想到以后永遠都見不到,我的心就剌得疼。
傅老二,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不管你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我擠出一絲笑容,對水書先生道:“先生這個陣,能頂幾天?”
水書先生不說話。燭火的光照著他雪白的胡子,顯得很圣潔。
我低下頭,隱去馬上要掉下來的淚,道:“我有個主意。您看怎么樣。不如撤了結界,讓無道派的人進來吧,我跟他們去西洞庭就是。不然打起來,咱們也打不過不是,水族人又不習武,萬一傷著了,事情可就大發了。還有成懿、秦艽、傅小六、玄都,他們可都不是人,無道派那么假道學的宗派,萬一要破掉他們的道行,讓他們從頭修起,那可就更完了……”
水書先生還是不說話,可我聽到他嘆氣的聲音。
過了好一陣子,我感覺到有人在摸我的頭。我抬頭一看,是水書先生。
水書先生很矮,他墊著腳,滿臉愁容地摸著我的頭。他原本長得很年輕的,可這一刻,像老了許多,額上的“川”字像誰拿刀刻上去的一樣。
我一下就繃不住了,眼淚像決堤一樣噴薄而出。我想忍來著,可是越忍越丟人,連鼻涕都噴出來了。
水書先生掏出手帕,給我擦干凈。
等我冷靜下來,水書先生拍著我的背,道:“小觀花,要不,你跑吧?”
跑?我不解。瞪大眼睛望著水書先生。
水書先生嘆了一口氣,道:“是我錯了。我以為,將你困在天門山,傅思流會放你一馬,也放他自己一馬,可看如今的形勢,他是勢必要將你帶回西洞庭了。我從前以為,他不會傷害你,可現在看來……未必……他抗不過無道派的教旨,如今你破了槐花藏,他定必是留你不得了……”
我低下頭,道:“水書先生,你有沒有怪過我一意孤行,破了槐花藏……?”
水書先生笑了笑,搖了搖頭:“傻丫頭,這些都是命定的事,即便你不去,事情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的……”
“可你叫我逃……你不擔心我出去后,壓制不住槐嬰之力,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嗎……?”
水書先生陷入了沉思。他背過身去,走到門口,望著月亮,道:“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我不同于傅思流師父,選擇的另一種道了。后事我預料不到,我只知道現在擺在我面前的這道難題,我選擇,放了你……”
“……”
水書先生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一直延伸進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