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趙翼此詩說的是詩人越是歷盡艱辛,越容易寫出振聾發聵、流傳千古的名篇。
曾斌不想做什么詩人,更不愿意做詩人,只想一輩子過得沒心沒肺混吃等死,這可是他的宏愿。
本以為來到這個世界落得一戶好人家,從此與貧窮相去天淵,不想念叨了兩首李清照的詞應景就害得自己要遠赴長安,落得一個質子的下場。
嶺南不是一個國家也差不到哪去,山高皇帝遠的,越國公你這個嶺南霸王朕要你一個質子以保嶺南安平,你敢不給?
不給,嶺南將是第二個遼東。
盛德年間遼東是什么樣子?那可是地獄中的地獄,曾榮與太宗的狠勁比起來屁都不是。
不管皇帝的旨意有沒有來,曾榮早已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長安祖祠畢竟要有人守。”曾榮安撫自己給出這樣一個理由。
曾家從魯國公曾公亮起便是長安一大豪門,門生枝葉延展武國各處,可謂功高蓋世。
富不過三代一說在曾家亦是適用,歷經曾公亮、曾孝寬和曾誠三代文官之后曾家漸漸沒落,要不是橫空出了個曾懷在邊疆殺敵得功,曾家消失在歷史長河是遲早的事情。
由此曾家從文職進入了將門時代,到了如今曾榮這一代已是兩代昌盛,若不知收斂,曾家必亡。
曾榮預見曾家功高震主弊端,毅然選擇了嶺南一行,從此曾家從遙遠的長安落戶嶺南廣州,才解了曾家危機。
可誰能想到擁有北方悍勇性格的曾榮到了嶺南如虎添翼,將嶺南散亂各部用強硬手段盡數整合,即便是身居桃源的苗疆一族也被拉出大山在城池內外討生計。
在長安功高震主,到了嶺南還是如此,你說皇帝他老人家能不忌憚嗎?
“功高震主讓朕擔心也就罷了,偏偏你嶺南王又生出這么個好兒子,比朕的兒子強十倍百倍,李彥忠這老閹人時不時在朕耳邊吹風,嶺南王你想干什么,想占地為王分了朕的李家江山?”
“做夢!”
“趕緊把你兒子給朕送來長安,由朕替你管著,朕絕不會讓你兒子受委屈,好好呆在長安做個紈绔弟子,別給朕招惹是非。”
曾榮在旨意中揣度皇帝的心思,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八九不離十了。
“你們出去,老夫單獨和斌兒談談。”
一干妻妾唉聲嘆氣離開,老夫人更是掩面而泣一步三回頭在丫鬟攙扶下離開了肆廳。
“聽聞你又作了一首詞,念來聽聽。”
曾斌渾身一顫,暗罵哪個該死的多嘴,小爺非剝了你的皮下酒不可。
“怎么?敢作不敢念嗎?”
不作就不會死。
至理名言啊。
這詞能念嗎?
念出來也不好解釋。
《武陵春》被曾斌串改成《梅嶺春》,第一次踏在梅嶺古道上的時候便感嘆古道繁盛將盡,被新修更大、更寬、更漂亮的官道所淹沒,古道早沒了往日的容顏,古道邊上的房舍大多已人去樓空,只余幾戶人家還依舊堅持著。
曾斌出逃與友相會,站在山頂見一婦人于窗前梳妝,應景之下情不自禁又想起了最愛的李清照,原版誦出這首《武陵春》。
“風往塵香花已盡
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
也擬泛輕舟
只恐雙溪舴艋舟
載不動、許多愁。”
曾榮盯著曾斌冷笑說道:“既有女子的點滴凋敗,又有男子郁郁不得志的愁苦。你一個黃口小兒,懂得什么是愁嗎?雙溪又在何處?”
“孩兒知錯。”曾斌能怎么辦,總不能說自己志向深遠,愿用綿薄之力為大武江山盡忠吧。
得了吧,他只想混吃等死,這就是他的志向,大志向。
反正曾家又不止他一個男人,曾家旁支男丁多不勝數,何況曾榮依舊健朗,還能活個三五十年,多生幾個男丁,到了翹辮子時候,只要大武不落,曾家依舊有侯爵位可繼,要知道現在大武爵位鳳毛麟角,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男爵,皇帝他老人家也要親自下昭才行。
再說了,要是繼承了侯爵之位,大量的案牘堆積在桌上耗盡精力,哪還有時間混吃等死。
曾斌非常羨慕那些游俠,行俠仗義逍遙自在。
按照前世歷史年表加上武國年表推算,現在應該是北宋神宗末期,離易安居士出生還有三四年時間,想想自己偷了她的詩詞,也不知道她出生之后會不會打上門來要回去。
按照目前武國的發展,李清照應該不會有什么凄苦的生活,沒有那些曲折的人生估計也寫不出這樣的詩詞來,自己偷來不算盜用,至少還能給后世留點念想。
曾斌神游天外,曾榮卻在思量這次北行。
曾榮想了很多,不能在朝盡忠職守,不能在野駐守邊關,做個閑散文人或是一介商賈也極好,但這還要看斌兒的意思,若他念想不同,如何規避又如何扭轉亦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罷了,你自小聰穎過人,既然作了那便接了,為父只問你一次,你到底是個什么想法。”
“孩兒自幼隨宋老先生研讀,又有父親教導武事,可以說文武雙全,放在何處孩兒自問不比任何人差。”
此話一出,曾榮臉色由晴轉陰。
曾斌見狀連忙說道:“父親,即便如此,孩兒卻只有燕雀之志,哪有什么鴻鵠之志。諸如李翰林杜拾遺這等千古詩人,最后下場如何眾人皆知,孩兒不過一介螻蟻,有父親萌蔭才能自大茍且一二,此生只想在父親膝下混吃等死,哪有什么宏愿。”
曾榮不滿看向曾斌說道:“那你就用這些詞來堵為父?別以為為父不知你心中想的是什么。”
曾斌硬著頭皮委屈說道:“父親您每天都將孩兒關著,不是研讀練字,就是練武跑馬,孩兒想著外面景致如此多彩,卻沒孩兒一席之地,孩兒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唯有詩詞能解一二。”
曾榮想著也是,如不禁閉這小子,以其吃貨的心性,早就聞名于嶺南的紈绔子弟,一定不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詩詞,也不會遭陛下忌憚。
“總得想法子才行,陛下對你那首《憶秦娥》很不滿,連帶著對曾家很不滿,曾家人人自危,這些時日你叔叔伯伯舅舅他們都快踏破國公府的門檻了。你一個人去長安為父不放心,別看陛下話里話外都是教導之意,此去長安卻危險重重,為父僅此你一子,你十三姨娘和十七姨娘懷的不知是男是女。若是男兒,此番前去長安,你就做個富貴子,你弟弟就承襲老夫爵位,也不算辱你。”
曾斌小心翼翼說道:“父親,宗家正祠香火確實不旺,可三叔和大伯偏祠膝下男丁卻不少,您沒想過將曾家交給他們嗎?孩兒覺得……”
“混賬,跪下。”曾榮噌的一聲起身,怒氣沖沖一步來到曾斌身前就是一個暴栗,接著就是一頓爆揍,曾斌齜牙咧嘴想著今晚別想睡個好覺了。
“先不說你那群表哥表弟、堂哥堂弟是什么貨色,就拿曾家正統一道來說,老夫就可以對你施以家法。混賬東西,正祠就是正祠,偏祠就是偏祠,除非曾家無以為繼才會從偏祠選人,哪有拱手相讓的道理。”
血脈正統永遠是最重要的家族意志,皇家世代如此,非嫡子不可繼承皇位,民間效仿后也就成了現代祖祠一說。
“孩兒知錯。”
曾斌沒想到古人對宗祠有很深情懷,或者說非常的固執,前世他就沒有族譜這種卷宗,更沒有祖祠,也不知道自己出自何處,興許是曾氏偏祠一代傳一代,所以沒有被寫在族譜里。
曾榮整整罵了曾斌一炷香時間,都是圍繞祖祠在痛罵,讓曾斌這個非常厭惡跪拜禮的人非常的難受。
罵完了,曾榮又開始苦惱。
曾斌倒沒什么所謂,畢竟還有六年時間等待他揮霍,只要老頭子給他足夠的自由,他可以保證自己完全變成一個十足的紈绔子弟,與其想著日后的危局,不如讓皇帝他老人家放心看著一個紈绔在嶺南折騰更有效果,去了長安之后,皇帝他老人家朝政家事繁忙,哪顧得上他這個紈绔。
曾榮心煩意亂,踹了曾斌幾腳就讓他滾出肆廳。
曾斌對這個動不動就展示武力、有暴力傾向的父親已經習慣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施施然走出肆廳,轉了個彎去安慰已梨花帶淚的娘親。
曾斌也是奇怪,父親五大三粗,娘這么柔弱秀美的女子怎么會喜歡上他呢?
“娘,您別哭了,又不是去死,陛下他老人家還給孩兒一個男爵呢。您想啊,大武爵位多難得,不用父親萌蔭,單靠孩兒兩首詞就能混個爵位,您應該高興才是,以后孩兒多作幾首好詞,陛下一高興,說不定大手一揮丟給孩兒一個子爵,這不就證明是您修了幾輩子陰德才得來的榮耀嗎?”
曾斌有模有樣的學皇帝飛袖子,惹得方氏白眼連連。
“你就會哄娘開心,私下里只有我娘倆的時候叫娘沒什么,若是被外人聽去,免不了受你娘(曾斌對曾榮正妻的稱呼)數落,要是習慣了可不好,以后還是叫姨娘吧。”
“那可不行,親娘就是親娘,娘您放心,我注意著呢,不會讓您難堪的,誰要敢亂嚼舌頭,孩兒定不會饒了他。”任何事曾斌都可以退一步,但這個稱謂他堅決不同意。
見曾斌如此堅決,方氏擔憂的同時心里也異常歡喜,自家孩兒就是異于常人。
“文武,文武。”
“娘,您記得幫孩兒圓謊。”曾斌在方氏臉上親了一口,便呼呼的跑到墻邊,仰起腦袋劈頭蓋臉就罵道:“是斌,不是文武,你書都念哪去了?”
“我當然知道是斌,可我覺得文武更好聽,國公爺怎么給你取這么個難聽的名。”
“你這話都說了千百遍了,找我有什么好玩的事,不好玩不去。”
“嘿嘿,有個事你一定感興趣。”
“你等會。”
方氏守著門,見自家孩子在費力爬墻,上頭一個半大孩子正努力抓著曾斌的衣領往上提,搖頭嘆息道:“唉,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