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票嗎?這么晚?”她理理紛亂的頭緒。
“有,站票。”他繼續盯著地板,要把地板看出花兒來。
“你何必呢?”她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這不是已經安頓好了嘛,還大老遠跑過來。
“我不想讓你哭。”他仍低著頭,像被她審犯人一樣,審一句答一句,她審著審著,就審出了他的心。
“呃……你早就到了,怎么不給我打電話讓我開門?”
“怕你沒睡好?!庇忠痪湟馔獾幕卮穑粗匕宓哪抗?,感覺到了目光中他沉甸甸的誠意和巴心巴肝地想對她好,又迅速地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快進來吧。豆漿和包子都涼了?!?
她接過包子,包子已經冷的像堅硬的石頭,看著塑料袋上凝結的水蒸氣,想著他如何和領導請假,又如何買票,如何收拾著東西,如何趕到車站,如何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擠進火車,又如何硬生生地站了五個小時,熬住疲憊和困倦,頂著星光走出火車站,在寒冷的早上擠上地鐵,趕到這里,又如何買好早餐,在門外等了兩個小時……
她被粉紅色的情緒融化,徹底淪陷下去,沒有猶豫,沒有忐忑。面前的他,沒有任何甜言蜜語,但卻為了她,毫不猶豫地,連夜穿越了大半個中國,從s城,一路站票到w城,一夜未眠。
還有十天就是農歷新年,到處流露出一派喜氣洋洋。馬路兩側的路燈上,掛著紅彤彤的燈籠,隨處都播放著熱鬧的新年的歌曲。
李小燦靠在張剛的懷里,往窗外望去,內心有歸家的喜悅、放假的興奮,然而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寶貝,你在想什么呢?”張剛輕輕的問道。
“沒什么,就是……怕我媽不同意?!崩钚N的眼神低落了一些。
“你媽應該不會吧,咱兩家又隔的不遠,你又不是遠嫁,說不定你媽還認識我媽,兩家是老熟人呢。”張剛捋一捋李小燦額頭的劉海。
“我媽對我期望值很高的……”李小燦把后面的話咽了下去。
李小燦的媽媽,個子不高,一典型農村婦女。一輩子沒離開過農村,不善言辭。然而一說起艱苦歲月,那叫一個口若懸河,說上一天一夜不帶歇息,像說書的一樣,口齒伶俐。李小燦從小到大已經聽了不下20次,背得滾瓜爛熟——
“想當年,當時你姐不到一歲,我的身子還沒恢復過來就有了你,偏偏又感冒了,咳嗽了半個月,我也不敢吃藥,也沒錢吃藥,就拖著拖著,拖到你生了也不見好。后來我咳得太厲害,就像拉大鋸的聲音,半夜咳得周圍鄰居都睡不著。你爸到處借錢給我看病,看了也不見好,后來錢都沒地方借只好繼續拖??鹊梦彝虏贿^氣來,好幾次都以為自己快咳死了。誰知道沒死。不知道怎么就這么窮!快病死了都沒錢看!我當時不知道你爸家這么窮啊。連婚床都是借的。我剛嫁過來才睡了三宿。你爸說要還床給人家,我才知道這家呀,窮的響叮當!”
李小燦的媽媽每次一番痛徹心扉的憶苦后,就像大學里期末前老師劃重點一樣,用鄭重其事的語氣總結道:“所以你一定要找個條件好的人家,這樣少奮斗十年不說,別窮的連病都看不起!”
張剛,高中同學,李小燦是從農村讀完高中,再去城市里上的大學,兩家隔的不遠,張剛自然也是和她家境相似的農村家庭。
“沒事,我也是一努力上進的大好青年吶?!睆垊傄荒樧孕诺卣f。
李小燦不知道怎么接話,不忍打擊他。
在這次回家之前,李小燦已經給家里打電話,提前說了。李小燦的媽媽剛開始語氣高興得像撿到錢:“丫頭,有人追呀,哪兒的人呀?”一聽說兩家離的不遠,一下子氣不打一處來:“農村的你找干嘛?!到時候房貸車貸你還一輩子吧,我已經吃夠了沒錢的苦,你還要走我的老路!你別帶回來,這人我不認!”
“他挺上進的,能吃苦,對我很好,我帶回來給你們看看吧。”李小燦挺有自信的。
那頭卻是越聽越氣:“我以為你大城市里眼界開闊了,誰知道你還是找了一個農村的!這么多年給你讀書都白讀了。你看你表姐,才比你大三歲,找了個城里的,有兩套房子!兩套房子值幾百萬呢。男方彩禮給了一大摞,見人就發錢,你姨媽天天笑得合不攏嘴。人家現在在家當全職太太,多享福啊!你們才相差三歲,你怎么就找了個窮小子?”
“現在窮不代表以后窮!他會努力?!?
“哎呀,結婚是大事兒,你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挑走眼,這結婚是一輩子的,跳進去這個坑,就出不來了!”媽媽苦口婆心地勸道。
“媽,他對我很好……”這頭話沒說完那頭就跳起腳來:
“好什么好!年輕人,剛開始都很好,巴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給你,結婚后就不一樣了,你看你爸,不吼我我就謝天謝地了。這小子怎么就讓你看上眼兒啊?”
“我帶回來,你看一看再說嘛!”李小燦無言以對。
“你帶回來,我也不見!”……嘟……嘟……那頭已經掛斷了。
幾個小時后,大巴到達縣城。張剛在縣城最大的商超,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后,又和她轉坐大巴回她家。
公路兩旁已不見高樓大廈和街道店面,只有枯黃的樹木以及綿延的灰墨色大山。
顛簸了近兩個小時,終于在一個路口他們下車了。張剛左手拉著行李箱,箱子上還放著一大袋水果,背上背著沉甸甸的包,右手拎著幾瓶酒幾條煙和茶葉。李小燦手里拎著糖果等零食包。兩人一前一后像蝸牛一樣,費力地挪了20分鐘才走到了李小燦的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