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人帶回的家書，依舊還是有的，不過隔的時間更久了，信中的情話，也慢慢變少了。

回憶里，那是一個雨天，出游在外的陸老爺忘記帶雨傘，只好就近找了一間破廟避雨，偶然的是，他遇到了同樣避雨的，年少的陸夫人。

他還記得當(dāng)時，窗外雨打的芭蕉葉子青翠欲滴，鮮紅的芍藥被雨水打的落下一片花瓣，露出里面嬌嫩的蕊，艷麗動人的模樣，像極了當(dāng)時的陸夫人。

那一次，他情難自持，陸夫人裸著肩頭微微顫抖著，喚他陸郎的畫面，讓他沖破了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線。

事已至此，他不想再瞞著什么了，便家書一封，把真相如實告知了家中的妻子。

如今回想起來，陸老爺覺得她那妻子也有著玲瓏的心思，從一開始情意綿綿時，她一封封的回信，到他感情淡了，她回的也越來越少，陸老爺想著，沒有坦言之前，他那妻子，怕是已經(jīng)感受到了什么。

直到最后說明他要納妾事情，并且納的妾室是她的親妹妹后，妻子的回信，便徹底斷了。

他那妻子，似乎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變的冷漠疏離，無論他和如今的陸夫人如何示好，她都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

陸老爺如今讀著當(dāng)年的書信，后來信中的內(nèi)容大多是聽到陸夫人委屈的哭訴后，對他那妻子無情的指責(zé)，而無論責(zé)罵的多么嚴(yán)厲，他那妻子也無聲無息，不回一封信，見了面也不做任何辯駁。

陸老爺當(dāng)時只覺得她是無言以對，如今翻閱一遍這整個始末，憶起自己的所作所為，想著他那妻子，該是心涼透了吧！

信件翻到最后，有兩封甚至是沒有打開的，陸老爺?shù)氖种妇褂行╊澏读耍桓以俅蜷_，因為里面他說的那些冰冷無情的指責(zé)話語，他如今還有些映象。

坐在燈下，陸老爺長嘆一聲，覺得他這一生活的也算光明磊落，可唯獨(dú)在情字上，虧欠了一筆。

縱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他也只愛了兩個女子，可他自覺不虧欠明艷高貴的陸夫人什么，他只虧欠，那個伴隨了他最清苦的時候，代他侍奉父母終老的，那個嫻靜的女子。

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陸老爺?shù)难廴s禁不住紅了，她去的那樣凄慘，帶著他們未出世的孩子走了。他只顧官場上青云直上，卻沒能回鄉(xiāng)見她最后一面，回來時，棺已上封，他只見到了還未徹底收拾干凈的，她那帶血的衣裙。

她的一生都是素凈的，簡潔的，無論他是貧窮的書生還是富貴的官老爺，她都一如當(dāng)時的模樣，恬淡自然。

如今他的官位越升越高，見識也不同于當(dāng)年，再想想，只覺得他那妻子落落大方，看淡了富貴貧賤，那份心境，莫說做他一個幾品小員的夫人，就算京城大家里的場面，她也是撐得起的。

只是，錯事已經(jīng)做下，想彌補(bǔ)，卻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而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在她的墳前，上一注清香了。

…………

離開永州時，不同于陸老爺歸來時的輕便，而是攜了家中妻眷和一些仆從一同上了路，大大小小的箱子拉了好幾車，裝滿車出發(fā)的時候，已經(jīng)漸近正午。

君素和陸遲微笑著目送他們離去，待車隊走遠(yuǎn)了，陸遲還是那幅淺笑的樣子，而君素，則立馬拉下臉來揉了揉發(fā)酸的臉頰。

陸遲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伸手捏了捏君素的臉，入手的觸感光滑細(xì)膩，宛如剛剛?cè)チ藲旱碾u蛋，而膚色，漸漸褪去了剛開始的暗沉，變得白皙嬌嫩，整個臉龐的弧度，比剛成親時，要圓潤上了幾分。

兩個人是夫妻，陸遲本對著君素有著夫妻該有的相敬如賓，可日子一天天過去，陸遲總覺得他這妻子，總在不經(jīng)意間吸引著他的視線和心。

“想吃什么？我晚上回來時帶給你。”陸遲低下頭朝君素問道。

君素生的本就嬌小，偏陸遲體型高大些，兩個人站在一起，君素勉強(qiáng)只到陸遲的胸口，一聽陸遲又要出去，君素有些不大情愿了，一個人待在這府里的日子，很無聊的。

沒有意識到自己嘟起了嘴巴，也沒有察覺到自己語氣里的哀怨，君素低聲嘟囔道：“又要出去啊！”

“給你帶好吃的回來。”陸遲看著君素的模樣，覺得心都化了。

“我說過不吃了。”

“你每次都這么說的。”

君素?zé)o語，覺得這陸遲，真的是要拉她入凡塵啊！

…………

馬車在郊外的路上碌碌的行駛著，天色漸暗，周圍綠林蔥蔥，生出了蒙蒙的霧氣。

馬車前，昏黃的燈籠搖搖晃晃的擺動著，上面油紙的燈罩上寫著一個大大的“陸”字。

君素趴在車窗上，借著細(xì)微的光線，看著道路兩旁郁郁蔥蔥的林子，眼皮有些打起了瞌睡，卻又努力的，使自己保持清醒。

陸遲沒能經(jīng)住她的軟磨硬泡，還是帶著她一同出來了，本一天往返的路程，由于帶了君素這么一個磨磨唧唧的拖油瓶，一直到起了夜色，才從郊外動身啟程回城。

君素對于陸遲的好脾氣也是深感敬佩，任由著她胡鬧，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不耐煩的樣子。君素心想，若換成她遇見一個這樣矯情磨嘰的人，依著她的性子，早已經(jīng)把那人丟在了某個妖魔鬼怪的洞口。

有時候君素就在想，陸遲無論對誰，總是一副謙遜微笑的模樣，雖日日在一起，可走的越近，君素竟有些琢磨不透陸遲的心了。

或許，君素頑皮的想到，莫非這陸遲也已經(jīng)修煉千年，才練就了這么一顆寵辱不驚，寬宏大度的心？

不過君素瞧著陸遲做生意的手段倒是雷厲風(fēng)行，凡事一旦決定，必定是快準(zhǔn)狠的拿下，沒有一絲拖泥帶水的痕跡。

想來，也是笑面虎一只吧！

周圍的霧氣越來越濃，君素抬頭望了望，夜空中一片漆黑，已經(jīng)看不到一顆星星，道路兩旁的樹木在黑暗里隱隱綽綽，像是張牙舞爪的鬼影。

黑夜里的氣息，真是越來越陰森了呢。

陸遲伸手輕輕扯了扯君素的衣袖，把她拉回了車?yán)铮崧暤溃骸巴饷嬉癸L(fēng)涼，露水大，吹久了容易生病。”

君素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陸遲溫柔的模樣，突然好奇的問道：“陸遲，你會不會生氣？”

陸遲臉上的笑容一頓，繼而一雙眼睛都帶起了笑意。“素素想看我生氣么？”

“呃~還是算了吧！”君素果斷拒絕。

陸遲把身子向后靠了靠，倚著車廂閉上了眼睛。

過了片刻，在君素以為陸遲已經(jīng)睡著的時候，卻聽見他沉著聲音道：“我娘親告訴我，愛笑的人是會快樂的，因為人若是哭多了，會成為一種習(xí)慣的。”

君素聽在心里，想著原來陸遲一直很愛笑，是他心里渴望幸福，所以從小到大，無論受到什么樣的欺凌和困難，他總是笑著，給自己最大的勇氣和鼓勵，那微笑是他無依無靠的時候，唯一的信念和支撐。

扭過頭，君素借著車廂外微弱的一絲光亮，看著陸遲輕闔著雙眼的模樣，雖唇線依舊上揚(yáng)的漂亮，卻透露著一抹難以言喻的孤寂。

本以為凡人的生命匆匆數(shù)十年，該過的簡單輕易，卻不想，竟也如此艱難。

探過身子，君素看著陸遲的側(cè)臉起伏成一條美好的弧線，倒生的不輸她蒼云山的仙靈。

不自覺的，君素往陸遲身邊蹭了蹭，他能容忍她是個傻兒，不在乎她長的是否嬌艷美麗，能日復(fù)一日的溫柔細(xì)語，帶回她愛吃的東西，不管這里面有沒有摻雜什么情感，亦不管陸遲對她是否只是夫妻間的恭敬，君素只看的清，陸遲是真的體貼著她。

貼近了，感受到陸遲身上溫?zé)岬挠|感，君素伸長了脖子，在陸遲唇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她也不知為何要這樣做，心里只想要靠近他，親吻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