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蘭臺用最快的速度從池里出來,幾乎是手忙腳亂穿好衣裳,緊張兮兮地說:“你不是不能離開云容太久么?我這就送你回去!”
山鬼心里暖融融的。原來公子在緊張這件事。
“不礙事,公子當下見到的,乃笛中幻影而已。”
“啊,只是幻影!”
蘭臺大感失望。
但聽說一言一行、所做所思,確是山鬼本人此刻所為時,又開心起來。以后,他們豈不是可以隨時隨地、隨心所欲地相會了?
真人和幻影的區別,只是幻影看得見、摸不著而已。大約就是視頻電話的效果吧。
然而真正的愛情,并非發生在寬衣解帶的時候。某些看得見摸不著,甚至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時刻,愛火反而燃燒得更加熾熱一些!
外面兩個婢女恭候已久,漸漸意識到,今日公子洗澡時間忒長。別是暈倒在里頭了吧?還是溺水了?
今日公子進浴室之前說想要靜靜。當時一個婢女沒反應過來,還問他“靜靜是誰”,之后恍然大悟。
外面的婢女們剛打算高聲詢問,隱隱約約卻聽到沐浴房里傳來歡笑交談之聲,似乎有男有女。
里面明明只有公子一人啊!不是聽錯了吧?
再側耳,好像又沒有了。
“公子無恙否?”
“好得不能再好了!”
霍蘭臺在里頭神采飛揚地回答。
真心話。
此時,情投意合的兩個人正并排坐在燭火搖曳的池邊,四只腳丫子伸到清水里悠閑地晃啊晃。
蘭臺的大腳丫跟華予的纖纖玉足一比,簡直是熊掌跟鹿蹄的區別。
她渾身哪里都嬌小玲瓏,嫩過剛出芽的春筍;唯有那該長肉肉的地方,一點不缺斤短兩,簡直太會長了!
奇了,怎么光這樣望著她,就有一種嘗到人間美味的感覺?
蘭臺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山鬼一抬頭,發現他正不錯眼地注視著自己,嫣然一笑:“我臉上有東西么?”
“當然有啊!”
“有什么?”
“有春花爛漫,春光明媚,春意盎然!”
蘭臺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話音剛落,就見春花更加爛漫,春光愈發明媚,春意格外盎然了。
還從來沒有一個人,特別是男人,如此贊美山鬼,她平時除了在如鏡的水面上偶爾照見之外,很少留意到自己的美。
原來被自己喜歡的人稱贊,是如此幸福快樂的滋味!
“那我臉上有東西么?”
霍蘭臺不失時機地問。
“有啊。”
蘭臺耳朵豎得老高,卻聽見她說:“有一個‘好’字。”
就這么簡單?
蘭臺略感失望,本來還指望她賣力地夸夸自己呢。
見公子眼神中流露失望之色,祝華予本想再添幾句,到位地表達一下自己由衷的喜歡之意。可是搜腸刮肚,一個“好”字其實最合適不過。
并非她胸無點墨,而是她不習慣夸男子,以前也沒夸過。越是喜歡,越是不知道怎么開口,只覺他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從里到外沒有一處不好。
蘭臺寬厚地一笑:“明白,這是最高褒獎,就是說我好得都無法形容了哈哈哈。”
“吁。”
山鬼如釋重負,一雙玉足又歡快地蕩起水花來。
這個浴池由黃銅打造,上面橫七豎八鑲嵌了一批紅寶石,其實并不符合霍蘭臺的審美。
洗澡他更傾向于用簡單的大木桶,帶著原木暗香的那種。但他當時并沒表示反對。
讓別人覺得自己品味惡俗一點,更能降低別人對自己的戒備。
山鬼環顧四周:“一個人用這池子,太大了吧?”
蘭臺差點脫口而出——“那兩人用如何?”
但他終究沒說。對捧在心尖尖上的女神,這樣說未免太冒犯了。
山鬼忽然不說話了,望著清澈的池水發呆。
蘭臺等了半晌才問:“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前兩日遇到的一位山民。”
在我的私家浴池里想山民???這是什么神操作,霍蘭臺想。
原來,山鬼前兩天遇到一位胡須花白的老漢,跛著一條腿,背著一筐木柴往山下趕,走得極慢極辛苦。
她不想驚擾凡人的生活,但看到那條山路頗陡,于是悄悄在后面跟著。幾次出手,提前用法術除去老漢腳下較大的石塊。
不久,老漢遇到另一位砍柴為生的山民。
閑談中,老漢說自己前不久摔了一跤,崴了腳,老伴又生了重病,不砍柴去賣就揭不開鍋。
山鬼于心不忍,天真地想要幫他。趁老漢不注意,悄悄在他的筐里放了一塊云容山上出產的金絲玉。
金絲玉不算最貴重的玉種,那一塊大約值十錠白銀,該能給他老伴看病了吧?
山鬼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滿心歡喜地離開了。
哪知老漢到集市上賣柴的時候,一個惡霸看上了金絲玉,一口咬定衣衫襤褸老漢是偷了自己的寶貝,還報了官。
結果,無權無勢的無辜老漢,不但沒得半兩銀子,還被打得奄奄一息,所有的柴都充公了。
今日白天,山鬼聽到兩位山民閑聊起老漢的遭遇,才知道自己竟然好心辦了壞事!
她找到老漢的家,將于他傷口恢復有利的藥草,和兩根百年人參擺在了門外。
心中默默致歉,卻不敢再留值錢的東西。
為此,山鬼已經郁悶一天了。
“予兒在想,為什么人人生而不平等。有的人可以錦衣玉食,有的人卻過得比牲畜還要辛苦?”
蘭臺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因為,他自己就是那個尚未對國家社稷立寸功卻衣食無憂的人。
盡管,這并非他自己選擇的人生。
盡管,他過得并不像別人想象的那般快樂,反而可以說日日如履薄冰。
若換了別的女子,自不會在他這樣身份的人面前,談論這樣令他難堪的話題。
蘭臺雖然尷尬,但仍十分喜歡她有一說一。這個世上,敢跟他講真話、談真話的人屈指可數。
“我就不為自己辯解了。別的我不敢承諾,但有朝一日我若為國君,必將大大減免我國賦稅,減輕百姓的負擔!”
“此話當真?”
霍蘭臺認真地望進山鬼迷人淺茶色的眸子:“對別人,我的話可能含有水分,甚至有一些假話;唯有對你,我的一字一句均是肺腑之言。”
予兒聽了,感到些許欣慰,又不解地問:“那為什么對別人你就得說假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