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回來了。
星瀾被任苒叫到教室外面。
“王星瀾,你瞞著我做了什么好事兒?”是一雙怒目。原本有些機靈的大眼睛因憤怒變得空洞。
另一汪眼睛疑問多的往外溢,卻是實實在在的無辜。
“桑祺回來了,你知道的。”她的眼神低到地上。
“我不知道。”星瀾也低下頭。已經和你解釋過無數次了,不想再說了。
“呵,我不傻。”她竟然叼起一棵煙,那花樣的吞云吐霧不知從哪兒學的,“他今天來找你。”煙霧翻滾到星瀾面前,夾雜著酒精味兒,讓人作嘔。
“什么?我沒見他。”出乎意料,“我和他早說明白了。”我也和你早說明白了。
“呼……”她對著前方的空氣猛地一吹,灰白霧溶于無限黑暗中,“你他媽能不能說點兒實話!”煙被她狠狠扔下去,一點火星跌墜到地面,也可憐。“你他媽要是真和他說明白了,他怎么還會回來找你?他又怎么知道你在這兒?好姐姐我求你了別他媽裝了好嗎,這里沒別人。”
她連連的發問像舉著機關槍毫不留情地沖自己開火,星瀾心里復雜極了。連姐姐都被她說出來了,稀罕,可這一聲姐姐叫星瀾難受。
你看啊,你以為的別人做作不堪,而真實表露自己后反而也被認為是這幅樣子。要不說別人是一面鏡子,你以為你從這面看到了她,她說她從這邊看到了你。互為敵的眼睛里,沒有一點好東西。如果有,也是流著綠色毒液的刺玫瑰吧。
是有意指中午超市星瀾的哭吧。算了,何妨。
忽然冷笑,笑她一本正經的質疑,說再多遍她也是不會相信的——桑祺不喜歡她這個事實,她永遠接受不了。她現在可憐。
可桑祺對自己的喜歡就是好事兒了嗎?
“這么說,你還見他了。我沒見。”想反面提醒她,在這一點,她還是搶占先機勝人一籌的。
“得了吧。見還不如不見。呼……”她吐出一口氣,卻慢慢變了腔調,“就是因為這次突如其來的見面,我覺得我之前堅持的一些東西,要慢慢斷了。”
星瀾有些錯愕,輕聲呼吸,知道她要說。
“我今天去見我大哥,初中和桑祺是死對頭的那個你知道的,好不容易來看我一回,我從超市拎了點吃的糊弄糊弄他。”
當然知道,喜歡你追你不成認你做妹妹的那個唄。初中人家天天拿零食來討好你,這倒好,拿一樣的東西還禮,是還債嗎。星瀾心中咕嘰道。
“哼。結果飯還沒吃一半,桑祺就走進我眼里了。他還像以前那樣,除了長了點兒個沒什么變化。”
她說到這,臉上卻綻著甜蜜的笑,醉人。
“我本太過驚喜,以為眼前是幻覺,伏在桌上不敢動,怕他看見我,可又特別希望他看見我,我在那憋了半天,被大哥看出端倪,沒等我反應過來就把桑祺給引過來了。這把我氣的……”
情不自禁的惱火,看著要給誰一巴掌似的。
“我都緊張到了忘記去洗手間整理一下自己了,我可真糊涂。就這樣見了他嗎,一點也不莊重。”她搓了搓手,有點兒冷似的。
“我都不知道怎么笑了,咳,真丟人,我肯定笑的特別難看。我完全變了一個人,忸怩局促不知所措,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我還記得他當時學我,橫眼豎眉氣哄哄,掐著腰趾高氣揚說‘哼’。變了,我全變了,我都有些認不出自個兒了,好像我不是任苒,只是一個聲稱是任苒的人。算了,這個止住不說了。他看我,我笑的皺巴巴,他笑的冷冷的。還未寒暄幾句,他就忍不住了。”她說的投入,像是自言自語,否則不會說這么細。
這時想起來星瀾,直勾勾看著她,艱難說道,“他忍不住了,還是像以前那樣沒有耐性,就好像剛說了句好久不見之后就要直奔主題。他說,王星瀾還好吧。他問,你還好嗎?”她咬著嘴唇瞪著星瀾,字一個個艱難蹦出來。
“呵……真沒想到。我朝朝暮暮對他的思念還是比不上你對他的不管不問不理不睬。你說你王星瀾,哪里好?哪里比得上我任苒?”很用力,身體微微顫著。
“可是,他還是放不下你啊。光是這一點,我就比不上。光是這一點,我就永遠是你的手下敗將。”
星瀾怔住,卻又有那么短短的幾秒,大腦皮層下的物質讓星瀾興奮著。
“哼,可是你以為我會認輸嗎?小瞧我。我憋著滿腔的翻山倒海,一邊用眼神盡力安撫著我大哥,一邊假裝不在意的轉移他的注意,引著他往正確的路跑。我大哥早已經殺氣騰騰了,我怕桑祺的口無遮攔會激怒他。當時我可真使勁兒,從來沒有說過那么多話。我早已經累的大汗淋淋,口干舌燥了,我以為我成功了。”她眼前霧氣氤氳,睫毛都要濕了。
“我假裝幽默的問他,‘干嘛問我在哪個班級啊,是不是想我的時候偷偷來看我啊!’還挺尷尬的,他立馬愣住了你知道嗎,我敢斷定他那幾秒腦子在飛速旋轉,他八成沒想到我會這樣問。”
“過了一會兒,他才徐徐說道,‘我知道王星瀾和你在一個班級,我……’我立馬打斷了他,剩下的半截話兒我知道他想說什么。他,十足的誠實,這讓我又愛又恨。他不會騙人,甚至連善意的謊言都不會編造。可是我多么希望啊他能撒一個謊啊,違心的也好啊。”
哎,他不是不會啊,是不想而已。星瀾心里默說,捂住了心聲不敢讓她聽見。
“后來我大哥當場就怒啦,立馬掀桌。抓住桑祺劈頭蓋臉一頓打,兩個人就這樣打了起來,我大叫大喊根本攔不住,餐廳的顧客幫忙拉架,兩個人動作才安靜下來。桑祺鼻子流血了,我實在看的心疼,我想給他擦擦,沒想到……沒想到……”竟嗚地哭了起來,揩揩鼻子繼續哽咽說道,“他說‘滾’,他特別生氣的說。”
她哭得更厲害了,肩膀一抖一抖,“他一張嘴我看見他的牙也流血了,比我自己流血還難受。可是聽見他說‘滾’。我就知道,我沒戲了,我所有的心疼,所有為他流的淚全沒用了。我的愛,好像突然枯竭了。”她怔怔呆住,任憑淚水橫流。
星瀾得心被掐了一下,突如其來的心疼,忘記了面前的人和自己有什么淵源。
“我為自己不值。我愛個身邊人還有領情一說,可是他好像離我好遠,對我好冷漠啊,他連我的情也不愿意領,我做什么他都沒有好好看一看。我灰心了,甚至有點兒絕望。”她望向遠處,視線沉甸甸的,想尋找什么,可什么都找不到。明晃晃的月亮接住了目光,往下沉了一下,心疼的暗了幾分。
“后來兩個人又打起來了,我沒有理,扭頭就走了。我第一次沒有為他而回頭,第一次對他不報任何希冀。你知道嗎,就像心里的擎天柱,瞬間倒塌了,一片廢墟。”任苒低著頭,長發掩著臉,不知是笑是哭。
夜涼了,吹得星瀾一哆嗦。有很多個瞬間,星瀾都想伸手抱抱眼前的女孩子,刨去往日的恩怨,她也只是一個為情所傷誤入歧途的女孩子,因為過人的美貌和心思,讓她獲得了許多異性的一片癡心,但是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十幾年來未能獲得一個真心的同性朋友。也許是上天捉弄人,她偏偏鐘意于特立獨行的小混混,天涯何處無芳草,她覺得這句話完全沒有意思。她要得到的,無論用什么手段,她一定要攥在手里。
可是恩怨已經發生,沒有重來。星瀾是想拍拍她的肩膀的,可是怎么都下不了手,只能在一旁暗暗嘆氣,等待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