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欣正在院里和許母一起腌菜,許母說,鄉下人貧困,是吃不起菜的,只有到了秋季的時候,天氣也不熱,將山野的野菜,和自家地里的賤菜一起,放在一個大甕里,撒點粗鹽,等來年慢慢的吃,這是窮人的生存之本。
她聽得心酸,卻甜笑夸許母好手藝,
許母哭笑不得,說她是頂頂聰明的人,說話總是讓人歡喜。
齊欣心里嘆道:這也是她的生存之本。
不知不覺,她已經在許家住了好長一段日子,夏天的腳步悄悄的溜了,而秋季才正開始,微涼的風撫過頰面,有道自古秋來悲寂寥。
許父腳步輕快的轉進院子里,走到圍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兩人跟前,低頭,寬厚的身子將兩人罩住,籠下一片暗黑的陰影。
“欣兒,許阿爹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齊欣抬頭,她已經習慣了許父偶爾的調皮,在齊欣心里,許父不同于記憶中鄉下男人的脾氣暴躁,喜怒無常,不茍言笑,深沉,反而開明,喜笑,有見地,好脾氣。怪不的能養出溫柔善笑的許青和活潑機靈的許毅。
“阿爹,您說,欣兒聽著”。齊欣回以一個大大的笑顏。
許父見她笑的歡顏,露出慈愛。也蹲下身,一手輕撫她的雙髻。
“欣兒,你還想著去陽城尋親嗎?”
齊欣不解,轉頭看他。然后點頭,尋找三哥是一定要做的。
“那許阿爹帶你去吧!就當逛逛”。
齊欣高興的起身,忙問道:“阿爹,咱們可以去是真的?”。
許父鄭重的點頭,看著欣兒高興他也高興,哎!欣兒咋不是他的小閨女呢!
齊欣激動之情溢于言表,拉住許母的手,又表達了她一腔的喜悅。
要去陽城的馬隊,是村里大伙一起雇的,秋收將要來臨,村里需要一些新的秋收工具,據說,陽城已經流行一些鐵打的秋收工具,村里的人都想去看看,畢竟能改善秋收的速度和質量。
這些,齊欣是不太懂的,世家教女子禮儀,婦德,她自己也讀史,專研琴棋書畫,唯獨沒有農耕。
臨走前,許母拉著她的手,面露不舍,說如果找不到親人就再回來,她也非常不舍,點頭,找不到,她又能去哪里,只能回來。
馬車很大,可做五六人,但是露天,齊欣從未坐過,許母還細心的給她帶了帷帽,以便遮擋寒風,許毅面帶渴望,他也想去陽城的,只是許父不許,他還需照看家里。
桂花已經落敗,光禿禿的樹看著甚是荒涼,許毅第一次主動的拉她的手,千叮嚀萬囑咐道:“欣兒,你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齊欣沒法回答,許下承若,她的人生不只長大這一件事,還有很多,背負家族血債,她是要給報仇的,還有她的孩子,她想要看看。她不能給這個男孩子期盼,不能,他的心靈還如此美好,何必因她而不相信世間真情。
齊欣說:“阿哥,你要快快長大,我們總會再見”。
女孩子笑顏如花,滿目真誠,她是渴望他長大的,許毅重重的點頭,他一定快快長大的,完后找她,陪伴著她。
他并不知道,成長也是漫長的,等他長到足夠自闖天地的時候,他的欣兒已經強大到他望塵莫及,再也夠不著,只能遠觀。
馬車緩緩的啟程,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眼前的村莊,只剩下山影重重。
她還會回來嗎?
馬不停蹄的趕路,到了陽城,穿過城門,已是夜幕降臨。
村里的幾位大叔一商量,隨便找了一間便宜的客棧,原本他們打算了蝸居街頭,將就過一宿,村里人以省錢為主,并不貪圖享受,只因有她,放棄了。
客棧里閑雜人很多,人來人往,有些穿著士兵的服飾,有些看著像是商旅,他們一群小心翼翼的避過這些人,往最里邊的房間走去。
走著走著她突然聽到“齊家”兩個字眼,霍地停下腳步。
想再細聽,已無聲音,她很失望,許父亦停下腳步看她道:“欣兒怎么了?”
她輕搖頭,繼續跟在許父的身后,心想,客棧雜人挺多,她明日倒是可以去大廳打探一番,心中有底,稍微安心了。
一晚上,輾轉難眠,夢里光怪陸離,齊欣早早的就醒來了。
此時,客棧里已是嘈雜吵鬧,人聲鼎沸,大家好似都在討論一件事,興高采烈。
齊欣將自己的發髻打散,束成男孩子的樣子,褪下女裝,換上粗布的長衫下褲,這是許毅的衣服,她一早準備好的,在外,男孩子比女孩子方便的多。
水盆里,唇紅齒白,倒也像個小公子哥,她收拾好,轉出房門,走向昨天經過的大堂。
大堂已經坐滿了人,而且都是粗魯大漢,齊欣有些抵觸,只見,在大堂的一個角落里,有一張桌上只坐了一位年輕男子,光看側面,倒是俊朗,而穿著一襲墨綠青衫,干凈講究,齊欣點頭,嗯,就他了。
輕快的走到男子跟前,抱拳行禮,面帶微笑:“兄臺,能否借個坐”,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笑的總是對的。
男子轉頭看她,也不說話,只是打量片刻,示意她可以做。
齊欣輕噓一口氣,好深沉的眼神,看得人直冒冷汗。卻又在心里驚訝一番男子的容貌,棱角分明的輪廓,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削薄輕抿的唇,只坐在這里,就冷傲孤清盛氣逼人。
齊欣心嘆:好熟悉的樣子,搜尋記憶,卻又沒有和這般的一個俊美絕倫的男子有過交集。
齊欣暗中打量男子,而男子也在看這個小少年,滴溜滴溜的大眼自以為掩藏的很好,是個人都會知道她在偷看。
他重重的咳了一聲,只見嚇得他正襟危坐,心里不覺好笑。
自他坐在這里,七尺大漢都無人敢上前來湊坐,他個孩子倒是好膽量,是年少無知還是膽子真大。
客棧里,突然想起一人高談闊論的聲音,道:“你們知道北魏齊家嗎?”
眾人一陣附和
“北魏齊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又一人道:“就是,自來咱北魏皇后都是出自齊家”。
男子一說完這話,眾人噤聲,天家之事可不是任人隨意談論的。男子也自知失言,掩口不語了。
開頭的那人好像并不怕,繼續道:“前段時日,我那都中好友說,齊家一家滿門慘遭殺害,上自主子下至奴仆,無一生還。”說著還嘖嘖兩聲:“也不知得罪了哪路人”。
眾人知他這是喝的多了,大清早就這般把不住門,都不說話,心里卻都在嘀咕齊家這事。
齊欣聽的他那句滿門無一生還,痛意難忍,趴在桌上,掩藏起含淚的雙眼,那一幕幕血流成河的慘狀又在眼前浮現,咬緊的唇瓣抑制住嗚咽哭泣的聲音,滿門滅亡啊,她的家人自來純善,又能得罪何人,雖家中位高權重,但從不做魚肉百姓之事,上敬君王,下愛臣民,為什么,為什么會遭到那般的下場。
墨綠青衫男子,看著男孩子瑟瑟發抖的雙肩,即使壓抑也泄露的稍許哭泣聲,心里暗道:“難道他是齊家之人,不然怎么哭的這么傷心絕望”。
又搖頭,覺得不可能,據手下匯報:“齊家上下滿門,就連被送出去的兩個最小的孩子也在路途上被殺,真的是無一生還,不可能還有活著的,難道是旁支,在他的印象里,齊家旁支孩子都已成年,并沒有這般小的孩童”。
齊欣宣泄完,就抬起了頭,雙眼通紅,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對面的男子,不知他是否聽到,笑話于她,心里又想,管他呢!她現在還是孩子,聽到無非以為他多愁善感呢!
大堂的眾人已經在說北魏征兵之事,有說要打仗了,有說估計是軍營缺人而已,各抒己見,吵得不可開交。
聽得仔細的齊欣發現沒有自己想聽的,也就不在聽,而對面的男子一直正襟危坐,一個表情,淡定從容,有些勾起她的興趣了。
不論是朱君還是齊欣,他們有一個共同的點,膽肥。
“公子哪里人也”。
李墨冷笑,還真是膽子大。
“北魏”。
齊欣凝眉:抬高額頭,“聽著有些像大楚,不像北魏”。
李墨沉聲“哦,小公子怎知”。
齊欣搖頭,“我的先生就是大楚人,他常常給我們講大楚方言”。
李墨好笑的看他得意的樣子。
“公子,看您穿著講究,肯定非富即貴,那…”齊欣好奇道。
李墨挑高眉,看她欲言又止,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齊欣得了鼓勵,繼續道:“那你在大楚有聽過有關皇后的傳言嗎?”
李墨瞬間黑沉了臉,雙眼放出兇惡的光芒,嚇得還等著她說的齊欣瞪圓了眼,后側身子,差點跌下凳子。
她說了什么不得了的話嗎?仔細一想,沒有啊!那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可怕!
李墨知道自己又沒控制住,懊惱的收起滿身煞氣,道:“你打聽這個做什么?小孩子,隨意說話亦招來橫禍的”。
齊欣搖頭,哼一聲,不想告訴她就算了,她另辟途徑,這個男子太過可怕。
李默看他的樣子,知道這個孩子定會不甘心問別人,難得的好心道:“大楚沒有任何關于皇后的傳言”。
齊欣聽完擰緊了眉,不應該的,為什么會沒有!照說皇后私奔怎么也算一件大事,難道皇帝怕自己戴綠帽子的事鬧得天下皆知下了封口令。
“大楚有皇子降生的喜訊昭告天下嗎?”她的孩子,不知怎樣了,她唯一想知道的只是孩子的事。
李墨在她低沉的聲音中沉了眉眼,臉上深思,他怎么知道這么隱秘的事,大楚有皇子的事,并未昭告天下,就連大楚的百姓都不知這件事,只宮里的幾人知道,還下了封口令,一經泄露,格殺勿論,估計也沒人膽敢不顧性命說出去的。
他就探探他,誰人派來故意試探他的,不然小小年紀如何知道。
看他點頭,齊欣驚喜道:“他們好嗎?”
他又點頭,只見他反倒喃喃自語:好就行,好就行,臉上欣慰的笑。不像個男孩子。
“你很關心他們”。
齊欣下意識點頭,又趕緊搖頭,“怎么會,我又不認識他們,只是好奇…呵呵…好奇而已”。
正好這時看見許父出來,趕忙借口離開,男子墨黑的眸深沉深沉的,再這樣下去,她準露陷了,她的謹記,自己是齊欣,只是齊欣,滿負血海家仇的齊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