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霄閣的閨房中,顧卿之睡了一日多才醒,現下又吃了點東西,心情舒暢了許多。
主仆幾人正說說笑笑,好不歡快,云娘進來了。
“小姐,夫人派人來說,小姐若是身體好些,請去正堂。”
“可知是什么事情?”顧卿之問道。
“聽說是陳國公府的夫人過來了。”云娘回道。
顧卿之點點頭,吩咐陌塵幫她更衣梳妝。
顧府正堂中,顧夫人拖著病弱的身體招呼著陳國公府的方夫人。
方夫人身著素青色柔絹羅裳,許是喪女之痛郁結于心,瘦骨嶙峋的身軀顯得羅裳空空蕩蕩。
云娘扶著病未痊愈的顧卿之踏入正堂,陌塵和蓁蓁跟在身后,先給顧夫人行了禮。
“卿之,這是陳國公府的方夫人。”顧夫人介紹道。
“卿之拜見夫人。”顧卿之屈膝伏了伏身。
方夫人趕忙攙起顧卿之,說道:“四小姐還在病中,實不敢讓你行此大禮。”說著眼眶紅了起來,想必又是思及自己早逝的女兒。
“夫人請節哀。都怪我不好,沒能及早發現田氏惡行,才致方小姐慘遭橫禍。我……”顧卿之不斷自責,反倒使方夫人過意不去了。
“田氏賤人蛇蝎心腸,她既存心害人,又豈會讓人發覺。四小姐替雁安揪出毒婦,我陳國公府已是感激不盡!”方夫人誠懇地感謝。
顧卿之推謝,顧夫人請方夫人就坐,又問道:“不知皇上是如何處決田氏的?”
“陛下終究是念及田氏多年服侍,只將其貶為庶人關進冷宮。至于田氏一門有沒有參與其中,陛下已交由御史臺、刑部、大理寺三司會省。”方夫人臉有忿色,似覺處置不公,不過轉眼收斂神色,接著說,“前晌,田氏那賤人受不了貶入冷宮之恥,已懸梁自盡了。”
“田氏喪天害理,死有余辜,可惜了方小姐,年紀輕輕,哎……”顧夫人感嘆道。
“陛下已經有了決斷,我們自不能再說些什么。”方夫人難過至極。
“方小姐終究沒能躲過這場無妄之災。”顧卿之惋惜。
“這也算是一樁無端禍事,終究是我家雁安福薄。”方夫人說著說著,眼淚直落,身旁忙侍女遞上羅帕。方夫人擦拭一會兒,又接著說道:“四小姐是個福澤深厚之人,他日有用得著我方家的地方,盡管開口!”
顧卿之趕忙道謝,方夫人又淺聊幾句,神色怠倦,便起身告辭了。
顧夫人雖身體不大好,但還是和顧卿之一起將方夫人送出府,轉回的路上,顧夫人讓顧卿之陪她去園中逛逛。
初夏的日光已透炙意,顧卿之扶著顧夫人緩緩前行,沒走一會兒,額頭上便沁著細汗了。
“卿之,天香居一事,你雖立了大功,但終究是太冒險了。這次是僥幸讓你歪打正著,下次可不能再這么魯莽沖動了。”顧夫人先開口說道。
“娘多慮了,我自敢說,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顧卿之回道。
“十足?你如何知曉田氏就是兇手?”顧夫人停下腳步,望著顧卿之,然后搖搖頭說,“你沒十足的證據,若是有,你有何必詐那個素琴呢?”
“我沒有十足的證據,可是我有十足的把握。”顧卿之淺淺地笑道,“最重要的不是真兇是誰,而是我說是誰就是誰!”
顧夫人愈發糊涂,只怔怔地看著她。
顧卿之扶著顧夫人走到前面的涼亭坐下來,打發了云娘、陌塵、蓁蓁和顧夫人的侍女走開,才慢慢說道:“娘不用驚訝,因為當時皇后身邊的宮女蓮香已經身揣毒藥投河身亡,只要我能證實兇手不是皇后娘娘,那我就立于了不敗之地。”顧卿之見母親還是不解,接著說,“無非就是這幾種情況:第一,兇手真是田氏,那我誤打誤撞,當然不會有錯;第二,兇手是皇后,那我拋出一個替罪羊田氏,皇后急于脫罪,自當站在我這邊;第三,兇手是其他人,那旁人也與皇后同樣的心思,希望有人頂罪,更何況當時的情形已經誣陷了皇后,她絕不會坐以待斃的。話又說回來,田氏無子,她已是最合適的人選了,且皇后是何等人,她能從一個妾室的身份爬到如今母儀天下的地位,她的本事,自有人領教過。”
顧夫人沒想到顧卿之如此心思縝密,悠悠嘆道:“我以為你在念安寺清修,能遠離世間這些腌臜之事,不想,你還是……”
“還是什么?母親于我,是擔心還是失望?”顧卿之反問道。
“你如此心思,又能洞察局勢,我還擔心什么?我只是不知你的心竟如此之大。我顧家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了,我不想再失去一個。”顧夫人回道。
“母親真是多慮了,您送我去念安寺的時候,難道沒想過會失去我?”顧卿之略有些激動。
“你終究是怨怪我們的。”顧夫人臉色慘白,平復了一下心情,起身走出涼亭,只徒留顧卿之一人獨立涼亭之中。
幾步之后,顧夫人回頭說道:“與我而言,你、奐之、斐之、昱之都是一樣的,從未有過差別。我不得已的一切,都為了顧家。”
顧卿之坐在涼亭中,愣了許久。見隨侍三人站在不遠處,便打發了云娘,帶著陌塵和蓁蓁在園中閑逛,只是一言不發,心中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那個方夫人也真是可憐,好端端的,就死了女兒。”蓁蓁先開口打破沉默。
“方小姐更是倒霉,替人受過,可惜了一條性命。”陌塵也搭著話,“你都不知道,當時在天香居看到她那個樣子,真是可怖極了,我幾個晚上都沒睡好,閉上眼都是她睜大眼睛死不瞑目的樣子。”
“方雁安是死的冤枉,但她素來囂張跋扈,也算咎由自取。”顧卿之也說道。
“就是,她若不搶云瑤公主的座位,死的那個就不會是她了。”陌塵接話道。
顧卿之又陷入沉思,半晌,點點頭說道:“所以我們以后要處處小心謹慎,這里不比念安寺,想回到以前與世無爭的日子,是斷斷不可能的了。”
“小姐聰慧過人,行事又小心翼翼,有什么好怕的?”蓁蓁說道。
“再聰明的人也敵不過旁人有心加害,小心駛得萬年船,總不會錯的。”顧卿之停了停,又對蓁蓁說道,“交給你一個任務。無論你用什么辦法,去把京中有頭有臉的高宦世家打聽清楚,尤其是家中有與我一般大的女兒的,還有那些姻親交織盤根錯節的,全部都查明白。我知道有些辛苦,也有些費時間,這件事我也只敢托付你去辦。一來,你從如意坊出來,這些識人的本事只怕不會差;二來,我剛剛回家,院中那些人,我還不敢全部相信。你是我救回來的,你總不會出賣我的。若是需要銀兩,盡管找陌塵來取。”
顧卿之這一番也算是肺腑之言,蓁蓁見她推心置腹,自當唯命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