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做夢時通常不會去想夢里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感覺自己就是很自然地到了這里，做了這事，對夢中之事也很少質(zhì)疑。

此刻唐林就是這樣，正置身幻境卻不自知，只認(rèn)為是自己在閑游時走到了這里。

竹林中，風(fēng)吹綠葉颯颯，暖空鳥鳴鶯鶯，清泉耀光，曲徑通幽。

走著走著，唐林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悠揚笛聲。

唐林四處看了看，見不遠(yuǎn)處有間茅屋，也是笛聲傳來的地方，便踏著小道走去。

走到近處，忽聞清朗人聲傳來：“因僧問我西來意，我話山居不記年。草履只栽三個耳，麻衣曾補兩番肩。東庵每見西庵雪，下澗常流上澗泉。半夜白云消散后，一輪明月到床前。”

只見一道翩然身影，一頭白發(fā)披肩，身上白色紗袍隨風(fēng)輕擺，右手持笛，左手負(fù)于身后，一把沒有劍鞘的劍立于身側(cè)，獨自站在屋前。

自言自語的，肯定不是正常人，唐林想到這就要轉(zhuǎn)身離去。

“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走呢？”

唐林尷尬地轉(zhuǎn)回身，摸著頭干笑了幾聲。

“仙風(fēng)道骨絕塵俗，身在何處不紫府？”白衣人一揮衣袖，回過身來。

唐林這才看清此人模樣，真是面如秋月色如花，鬢似刀裁眉如畫，氣質(zhì)英俊不凡，面色溫潤如玉，頭戴半透明道冠，上衣下裳潔白如雪，腳上一雙白布鞋，宛如天人之姿。

即使是唐林也不禁一愣，世上還有這么漂亮的男人！

“不知這位先生有什么事？”

“沒事，只想請你喝杯茶。”

白衣人一揮手，一套茶具憑空出現(xiàn)在兩人之間。

“請！”白衣人伸手示意。

“那就打擾了。”

主人如此熱情，作為客人的唐林也不好推辭。

兩人于是圍著小桌盤腿坐下。

“山人劉余慶，大家都習(xí)慣叫我青陽先生，不知小友如何稱呼？”

白衣人一手托袖，一手為唐林倒茶，姿態(tài)儒雅，唐林倏感一股清香撲面而來。

“我叫唐林，在這游玩時聽到先生的笛聲，一時好奇所以過來看看。”

“哦？你以為是我的笛聲帶你來此？”

唐林不理解這話什么意思，難道不是嗎？

“在劍元快滅的時候，我就想著你也差不多該來找我了。”

唐林聽完更是摸不到頭腦。

“我來找你？為什么？”

“你我有緣，這就是原因。”

“可我好像沒見過你啊。”

“沒見過，不代表無緣；見過，亦非有緣。而此緣，不止道緣，尚有機緣。”

“那又是什么機緣，讓我來這里？”

“你來了，就是機緣。”

唐林覺得和這人說話怎么怎么累呢，真想一拳打過去。

“可我并不知道什么機緣。”

“機緣到了，誰能知道？”

“那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因為你是我的緣，我也是你的緣。”

唐林感覺自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我不搞基的啊！

“千年前，函谷守關(guān)尹喜見夜空之上紫氣東來三萬里，心知圣人將至。于是清掃道路，夾道焚香以迎。之后道祖老子倒騎青牛過函谷關(guān)，感其誠，坐論道，這才有了傳世的《道德經(jīng)》，也才有了后來的文始真人。這就是緣。

因今日之會，你來日將入道，這是你的緣；我有一樁因果，須你代我了結(jié)，這是我的緣。”

“入道？因果？”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此曰道。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白衣人舉起杯子，輕抿一口茶，繼續(xù)說道：“道無處不在，生老病死是道，喜怒哀樂是道，言行舉止是道，世間萬物是道。”

“呃，那我入的是什么道？”

“佛言六道，天人最高。我們這些修行人一生所求，不過飛升成仙。求仙先問道，你要入的就是這修仙之道。”

唐林不知為何想起了蘇沐，然后又?jǐn)[擺手，笑著說：“我不行，我不行。”

白衣人起身而立，一指點在空中。

只見竹林之景瞬間一變，頓時白晝變暗夜，小徑變黑街。

這眼前的路怎么這么眼熟？

唐林疑問間，忽聞一陣刺耳的“滋滋”聲傳來，聽著像是焊鐵的聲音。

“你看。”

白衣人話音一落，眼前之景急速向自己拉近，兩邊樓房也飛快地向自己身后倒去，唐林一時分不清是自己在動還是周圍情景在動。

很快，一道光點出現(xiàn)在唐林視野之中，隨即越來越近，光點也越來越明亮。

忽然，四周環(huán)境一停，唐林驚見另一個自己躺在地上，蘇沐一手抱著自己的頭，一手舉在一把劍的劍尖之前。兩者之間只有兩寸的距離，但劍好像被什么擋住而沒法再向前一步。

“修道者盜也，一盜天機，二盜地氣，三盜人序。故飛升成仙有三劫，天劫雷威非金身不可渡，地劫百難修功德以成大愿，人劫心障一念失即成魔。當(dāng)年我為了修滿地劫功德，挺身應(yīng)下未來的百年人間劫，卻在自己渡人劫時一念偏差墜入魔道。”

白衣人不管身邊景物變換，一臉平靜地在唐林身后說道，似自言自語，又似回憶往事。

對白衣人的話充耳不聞的唐林，眼見劍刃離蘇沐越來越近，顧不上為什么會有兩個自己，腳上一使勁就朝蘇沐沖去。一伸手，卻是什么都抓不著。

“蘇沐！蘇沐！”

“過去未來之事，可視不可言，可言不可變。”

“這是怎么回事？”唐林走到白衣人面前，大聲問道。

“七星劍是神劍，之所以被稱為‘人劍’，除了自身極通靈性外，還在于它對眾生慈悲。”

“什么意思？”

“神鼎三光日月星，仙劍問道誰堪尋？千里寒空千里雪，一世道塵一世劫。這就是當(dāng)年道門天機讖和狐族通天鏡給出的讖言。我既以七星劍主的身份應(yīng)下此劫，我即使身死，這仍是下一任七星劍主的背負(fù)。”

“這就是你說的因果？”

“是我的因成就了你的果。你很幸運，可以和佛祖一樣在修行之初就立下大愿，來日必得大道。”

“大愿？”

“人如果只想著成仙而修仙，難成，就像為了成佛而修佛，不可能功德圓滿。所以世人才說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有大愿方能看破虛妄，為人世化去即將到來的災(zāi)劫就是你的大愿。”

唐林聽得是云里霧里，也不感興趣。只是想到剛剛一幕，蘇沐挺身擋劍分明是要救自己。

“剛剛我看到的是七星劍？”

“不錯。”

“它是要，殺我？”

“你既無心修道，不如早日讓劍元易主，或許還來得及讓下一任劍主阻止這次災(zāi)劫。”

唐林氣不打一處來，不修行就要死，這是什么鬼道理？

“你不是說七星劍對眾生慈悲嗎？坑爹呢這是！”

“殺生為護生，斬人為救人。”

話音一落，唐林有種從高空墜落之感，猛一睜眼，眼前又是那片寧靜的竹林，兩個白瓷小杯，以及那身一塵不染的白衣。

“嚇我一跳，原來是個夢！”唐林一擦頭上的汗水。

“那可不是夢！”白衣人說話間，唐林注意到不知何時自己身邊立著一把劍身上刻著個勺子的劍。

“即使七星不出鞘，你也本該身死，但有只傻妖怪用自己內(nèi)丹續(xù)你生機。人救人，是天經(jīng)地義；妖救人，亂三界秩序。日后天劫到了，她受不住的。

所以我把你的元神藏在了劍元深處，那道士也沒發(fā)現(xiàn)。如你愿應(yīng)下此劫，七星劍會全力助你；如你不愿，你身雖死，我亦可留你在此免受輪回之苦。”

唐林傻眼了：我死了？

“你說我死了？怎么可能，我還在這和你說話呢。”

“你為什么會在這？”

白衣人輕描淡寫一句話，卻像在唐林心里種下一顆恐懼的種子。

“我為什么會在這？我是來這閑游的。我為什么會來這？”

唐林怎么想都想不起來。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

白衣人手一抬，掌一收，整個天地一轉(zhuǎn)，頓時四周化為虛無。

虛空之中露出極小的一個白點，如同黑布上的一個小洞。

白衣人抬頭看了看，說道：“我不留你，你回去吧。我相信你以后會明白我話中的意思。”

“就這么讓他走了？”黑暗中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

“他來日會悟的。”

此時，躺在床上的唐林體內(nèi)飄出一團幽火，游至唐林面前，漸漸沒入眉心。

“噔”的一聲，唐林身體一顫，睜開眼卻是什么都看不見。

我果然已經(jīng)死了嗎？

唐林下意識地想爬起來，卻感覺全身好像不受自己控制，毫無知覺。

“有人嗎？有人嗎？”

唐林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說話，就這么輕聲喊著。

忽然，唐林面前出現(xiàn)兩顆藍(lán)色圓珠子，隨著藍(lán)光慢慢靠近，一張疲憊的臉映入唐林眼中，同時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股茉莉花香。

“唐林！唐林你醒了！”

隨著蘇沐一聲大喊，院里一人也推門而入。

“張道長，唐林醒了。”

張道全開了燈，看到蘇沐正趴在唐林身上。

“那個，小沐你別激動，先從他身上下來。”

“唐林！”蘇沐一下抱住躺在床上的唐林。

“這是？”唐林有點搞不清楚現(xiàn)在的狀況。

“你這都躺了八天了，我回去龍虎山一趟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