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山,山崖自西向東綿延上千里,高低起伏不平,遠近皆是無人區,鳥獸絕跡,是個天地誕生以來就存在的天然山脈。不生山脈有一座奇險無比的高崖,并沒有因為它的高和險而出名,這里平時不會有人路過,更不會因為路過就刻意記住它。不是站在懸崖邊上,是無法真正體味到那站在云端生不由己的危險感的。沒有人試過,從這里跳下去,會摔成什么樣。
崖底的雜草有一人多高,被濕氣所籠罩,偶爾有體型肥大的昆蟲爬進爬出,尖喙鋒利泛著毛綠色的光,看上去毒性強烈。山谷間的夜晚格外靜謐,高崖崎峻傾斜,像是隨時會掉落下一塊巨石。從山底向上看去,只能看到兩座崖之間劈開的那一道細窄的天空,至于看到星空月亮,完全就是奢望。唯一的光來自肥蟲身上的綠光,還有……點點藍光微芒。
黑暗中的草叢聳動了一下,有細微的藍光從中散逸出,躁動的肥蟲不安地爬遠。這道不是黑夜幾乎肉眼不可見的微弱藍光,壓迫著周圍的雜草低伏,顯露出一個人影。人影的周身籠罩著一圈藍色光輝,微光下映出一張臉孔,臉色蒼白沒有血色,精神萎靡,正是丁起。
丁起低頭看了看,懷里的邱予早已昏睡過去,在海里長大的他,一雙并不顯得錦衣玉食的粗糙小手不安地抓著丁起的衣角。丁起的心里微微一寬,這樣也好,不會讓他看到接下來的事。
手掌一樣大的蚊蟲揮著翅迎面撲向丁起懷中安睡的少年,然而當它們觸及到那一圈微弱的藍色光暈時,卻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阻,恐懼般地迅速飛遠。
強行使用的技能早已耗盡了丁起的精神力,禁技的后遺癥逐漸展露出來,如今支撐著他的信念僅僅是把邱予交到那個人的手中,那是邱家最后的指望了。
靜謐的山間連蟲鳴都沒有,隱隱傳來簌簌的細小響動,由遠及近。丁起的眼前已經不能視物,隱約聽出是衣料摩擦的動靜,他一手艱難地撐在地上坐起來。石壁處走過來一個人影,白裙拖曳在身后,在寂靜山谷的黑夜里,很是耀眼。這情景十分奇異,很輕易就讓人聯想起恐怖片里的女鬼。
她的面部隱藏在黑暗里,看不清容貌,丁起凝神望了很久,謹慎地換了個姿勢。
“這是水系八級護體禁技‘滄海’,難怪你從那么高的懸崖上下來還能活著。這個級別的大異能師,早已經不敢出現在我面前了。你又是誰?”白衣女人荒涼的聲音里聽不出明顯的情感,在山谷里顯得有些空寂。
丁起在一瞬間松了口氣,知道這是自己要找的人,連精神都好了很多。
“青小姐還記得十年前與邱家的承諾嗎?邱家罹逢大難,青小姐能否兌現承諾,保我家少爺一命?”
丁起話音落地,山谷間為之一靜。
“哦?……這就是當年那個孩子嗎?難得他能無憂無慮長到這么大。”白衣女人一瞬間回憶起了某些往事,“他父母呢?”
“小姐和姑爺已經……”提起那對慘死的夫妻,丁起就心里泛酸,只說了兩個字,就哽咽了。
這已經足夠,白衣女人眼里流露出復雜的情緒。
隔著數米遠的距離,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的目光準確地捕捉到邱予胸前戴的掛墜,怔然的目光流露出一絲追憶,“既然平安符還在,那么他命不該絕,把他交給我吧。”
話音未落,丁起懷里一空,一股難以抵擋的力道將邱予的身體從丁起手上抽走,帶向了半空,向青子衿飛去。青子衿伸手兜住邱予,朝身后一拋。在那股力道的作用下,邱予被輕輕放到了地上,整個過程,他都沒有從昏睡中醒來。
丁起隱隱覺得哪里不對,但他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去想到底哪里不對。
他護著邱予從懸崖上跳下來,用出了八級護體禁技“滄海”,早已經耗光了所有的精神力,無法再使用異能。而“滄海”的時效就快結束,此時他身上的藍光漸漸熄滅,護體光圈已不復存在,他還能趁著現在為少爺做最后一件事。
“我出去引開那兩個人。”丁起準備離開山谷,山體下面只有一處豁口,從那里出去,就能遇上下山尋找丁起與邱予尸身的江瀾和煉均。
“引開?”青子衿嘴角忽然溢出異樣的笑容:“你知不知道,我等一個活人經過等了有多久?”
丁起微微色變,一股寒意從內心深處涌向四肢:“你想做什么?”
“你幫我把他們引到這里來。”
“你想殺了他們?不行,”丁起斷然搖頭:“這樣做會給少爺帶來危險,如果那兩個人死在這,他們一定會出動更多的人。”
“那兩個人還有些用處,我不會殺他們,你家少爺也會好好活著,”離得老遠,丁起仿佛能看到青子衿眼底冷艷的幽光, “不過,你就沒有那么好的命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丁起驚怒交加。
然而,沒等他說完,青子衿的腳下地面生出白色冰紋,“咔嚓”聲響接連不斷,沿著地表紋理瞬間蔓延出數米遠,直到丁起腳下,自下而上爬滿他的全身,像蜘蛛網一樣密密麻麻。雪白的冰霜封住丁起的口鼻五官,一絲一發都沒放過,失去“滄海”技能藍光護體的丁起瞬間被凍成了一根人形冰柱,緩慢地倒下,在草叢上砸出了一個大坑。
倒地的那一瞬間,內心的驚詫、苦澀、悔意、迷惘交織成丁起最后殘留的意識,這個脾性古怪的女人簡直不可理喻,邱家把少爺托付給青子衿,是不是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