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那……你叫什么名字?
這句話在他心里憋了大半個晚上,終是沒尋到機會問出口,她說道做到,除了一開始的集體碰杯外,幾乎所有向他遞來的酒最后都進了她的肚子,細長的雙眸半瞇,臉頰染著淡淡的嫣紅,色彩絢爛的燈光下帶著微醺的彌蒙,但神智卻是一直清醒,仿佛無論多少杯酒下肚她也不會倒下似得。
她沒有撒謊,班上的人的確有幾個認出了她,卻拍著腦袋半餉叫不出名字,只是指著她,支支吾吾想不起來。
“你是……那個,那個……”
偏偏他一個幾乎沒落下過一節課的三好學生卻從未見過這個同班同學。
“嗯,開學時那個。”
她淡淡一笑,毫不在意,纖瘦的身影大大方方的穿過人群,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座位,然后沖他招招手。
過來。
他看懂了她的意思,腦袋里還未有所想法,身體便已經自發的走了過去,挨著她,坐下。
“cheers~”
她高高舉起酒杯,和人群一起起哄,不過幾分鐘時間,她便已經融入了這個剛才還稍顯陌生的集體,她天生有一種屬于她獨特的吸引力,好幾個男人不自主的頻頻側目看她,這個發現不知為何卻讓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端起面前的一大杯啤酒,強忍著心里那種陌生的別扭,剛舉到唇邊,便被身旁的人一把奪了過去仰頭一飲而盡,末了,對他眨眨眼,他的別扭便一哄而散了。
“你……”
“come~嗨起來,老板,有沒有深水炸彈?”
問名字的失敗便由此開始。
她看上去玩得很開心,和剛熟悉起來的同學一起玩拼酒游戲,大杯大杯的酒下肚,仍不見絲毫的醉意,可不知為何,他卻似乎在她那看似毫無芥蒂的愉悅之下看到了刻意隱藏的隔閡與深沉,看似微醺的雙眸內卻寫著近乎瘋狂的帶著絕望的放縱,他在她的身上看見了不該屬于他們這個年紀的沉重,截然相反的矛盾。
凌晨一點,聚在酒吧前的同學們相繼離開,直到最后一名男生陪著三個女生離開后,她突然撲向一旁的路燈,扶著燈柱開始劇烈的干嘔,面容因為痙攣而潮紅,卻吐不出任何東西,他站在她身后,無措而心疼,此刻她仿佛徹底撕開了先前的偽裝,渾身上下散發著無盡的疏離與冷漠。
他看著自己抬起的右手,掌心的線條交織成一幅復雜的圖案,他記得這種掌紋被叫做三才紋,卻偏生有一條稍顯雜亂,且感情線過短……他眸色微微一沉,然后帶著那些線條貼上了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輕輕的拍著。
“謝謝。”
她抹了一把嘴角,站起身來,什么也沒吐出來,卻在胃里翻騰得厲害,難受至極,可這不是她自找的么……她此刻只恨自己從小沾酒太多,這樣也喝不醉,談何麻痹自己……
“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
她突然抬頭看他,目光里藏著深深的復雜,然后緩緩搖頭。
“不用了。”
“可是……”
“我習慣了。”
“但……”
“拜拜?!?
話落,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燈紅酒綠的城市已經變得安靜,幽暗的路燈拉長了她的身影,更顯得纖瘦,她的步伐很慢,卻不曾回頭,他站在原地,心里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感受,仿佛喝多了酒的人是他,可是他明明只喝了兩杯而已……
開什么玩笑?
她暗自譏笑,那樣的地方怎么能帶這么干凈的人去,那樣的地方只適合她而已……
漆黑的夜空點綴著寥寥幾顆星子,麻木的閃爍著,他仰著頭凝視半餉,然后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所以,名字還是不知道啊……
生活似乎在一圈漣漪后重新回歸了平靜,唯一不同于往日的是,他時而總能在某棵樹上看見她慵懶的身影,可待到下課沖過去后便不見了蹤影,就仿佛是她在刻意躲著他一樣,但他自己明白,其實是他在刻意尋找她。
再一次相見實在集體去R市的學習交流上,大巴車停在校門口,直到最后幾個學生都上了車,她才從遠處跑來。
“你是?”
點算學生的老教授一把拉住她,滿臉疑惑,她無奈的聳聳肩。
“大一經濟系C班,Seven·Carter。”
那是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見了她的名字。
Seven,七,奇異的與她相稱的名字。
即使聽到回答,老教授的疑惑扔不減半分,畢竟小半個學期了,他也未曾見她來上過幾次課。
老教授遲疑的看看她,拿出名冊翻查起來,帶著老花鏡的眼睛一行行的掃視。
她東張西望,心中漸漸不耐,就在她剛想一把搶過名冊提這個老眼昏花動作緩慢的教授翻查時一道清朗的男聲自身后傳來
“MR Anderw,我認得她,和我一個班的?!?
熟悉的聲音字自身后傳來,她回頭便看見他從大巴上跳下來的身影,相識的白衣短褲,相似的陽光的氣息……
“哦?是嗎,那好吧,你上去。”
老教授看著來人,態度很是和藹,看得出很喜歡這個學生,不過她也明白,這樣的人,很難會讓人討厭。
她坐在他的旁邊,汽車行駛,微微搖晃中,三天幾乎沒合眼的疲憊逐漸涌上來,鼻尖繚繞著那股讓人安心的味道,她竟漸漸放松了平時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細長的雙眸慢慢合上,然后頭一歪倒在了他的肩頭,睡著了的她感覺不到他瞬間緊繃的身子,緩緩側過頭,看著她的睡顏,不知不覺的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頰邊的酒窩淺淺盛開,她的眉頭微微皺了皺,他抬起手,寬大的手掌擋在了她的面容上方,從玻璃窗外射入的陽光被手掌隔開,陰影下,她的眉頭漸漸舒展,他輕舒了一口氣,然后一動不動的保持著那個讓她舒服的姿勢,直到渾身傳來酸澀的疲憊感,卻仍舊傻傻的笑著。
她的皮膚很白很白,白日細看下仿佛近乎透明,他沒有注意到自己這樣癡癡打量的目光在旁人看來有多么曖昧,忽然目光一沉,那雙好看的濃眉緊緊的蹙了起來。
一道傷痕自耳后一直蔓延到鎖骨處,直到隱于衣服之中,傷痕看起來已經不少年月了,可仍然猙獰而突出,傷痕上面覆蓋著一拍紋身的字母,青黑色的字體吃力的掩蓋了那條丑陋的痕跡,若不是這樣近距離的打量,他也看不出來。
畢竟是女孩子,怎么能不在乎……
他歪過腦袋,看清了那一排字母。
Never give up
他此刻才明白她那疏離冷漠的眼神下隱藏著的是什么……
但他卻不明白,此時此刻,胸口中那細細密密的如同細針輕扎般的不舒服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