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她覺得自己快瘋了。

她明明下定決心要遠離他，可她卻多了一個跟屁蟲。

不知道他哪兒來的毅力，只要一看見她就像狗皮膏藥一樣黏了上來，除了女廁所，她幾乎沒有藏身之所了，逃課乘涼打發時間的幾棵大樹都被他找到了，情侶約會的小湖花園，天臺上的水箱下面，清潔工的雜物房，大劇院的后臺小屋，游泳場的換衣間……她懷疑他有一雙狗鼻子，并且還記熟了她的味道，為此她換了新的沐浴露，他第一天就聞出來了，蹙著眉頭。

“這個味道不適合你，這不是男士沐浴露嗎？”

是啊，男士沐浴露，這你也聞出來？

她翻了個白眼，越過花臺飛快的逃走，然后很快被他從體育場的器材室里拎了出來。

“這節是MR　Kent的必修課，下節社會藝術你再過來睡？”

他用的是商量的口氣，配上那一口大白牙的笑容，讓人沒有拒絕的勇氣，可她已經有了免疫力，用力捏了捏眉心，無力的拒絕。

“不要，我不想去。”

拜托，上什么必修課？她待會兒還有帶一伙人去砸場子，有人居然偷偷摸摸的在Carter的場子里散貨，這讓男人非常生氣，毫不客氣的一腳踹在她的腰上。

“蠢貨，自己看的地方都不知道。”

她的確不知道，這事是另一個人告訴Carter的，但偏偏那一片地方是她在負責，解釋也是多余的，只會讓那脾氣暴躁的男人更加生氣，于是在腰上挨了一腳后，她點頭答應今天帶人去對方的地盤砸場子，Carter這才算是暫時滿意了，捏著她的下頷瞪著那只獨眼，露出一個淫惡的笑容。

“這才是我的‘乖女兒’，看看，這場小臉多誘人，以后留在了Max身邊可要好好替我做事。”

她面無表情的仍由他將她的下頷捏得生疼，也不及心中的絕望半分。

那一天的到來似乎又近了。

“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我遲早會得到你的。”

這是Leon對她說過的話，果然，有個好哥哥做后盾，放出來的屁也能成真，她還無力反抗。

蘇錦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拉回了她的思緒。

“發什么呆啊？快上課了，走啊。”

“我不是說了……”

“位置我都幫你占好了，你坐我旁邊。”

“你有沒有聽人說話啊，我說……”

“這節課蠻重要的，考試比分占了30%，不過沒關系，有我在。”

“誒誒，你不要拉我……”

“對了，上次給你的筆記看完了沒？有沒有不懂的？”

他拖著她，一路走，一路念念叨叨不停，說著突然回頭看她，一臉“問我吧，問我吧”的表情，那一雙眸子微微彎了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兩個酒窩就像盛了甘甜的果汁，她鼓起要翻臉的勇氣一下就泄了大半，無力的仍由他拖著，心中盤算著如何能找個機會呆會兒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嘴里嘰里呱啦的嘀咕著。

“XXX,我XXX個XXXX……”

拿他沒辦法啊……

這是她有小到大，經歷過無數次打打殺殺，混在一群不學無術，奸淫擄掠的犯罪分子當中多年難得的承認自己的無能。

面對他，她真的沒有辦法，好似所有的準備，所有的行動力都融化在了那一抹陽光燦爛的笑容里，躲不掉，逃不開，還打不得殺不得，除了偷偷飆兩句臟話，她能怎么辦？

穿過花園長長的走廊，四周只有稀稀疏疏幾個趕去上課的學生，他們兩人走在當中猶為的大眼，同是亞洲人的面孔，一個興沖沖的在前面走著，一個滿臉無奈的在后面被拖著，在旁人看來，仿佛是一副小情侶打情罵俏鬧別扭的溫馨場面，偶爾還會扔個他們一個友好而曖昧的笑容，她的臉更苦了，可卻不得不承認，心中竟有幾分莫名的欣喜。

前方高大的男人還在喋喋不休，到底在說些什么她沒有聽進去，只看見地上兩個人的身影隨著方位的移動慢慢的交織在了一起，那被男人緊緊拉著的手倒映在地面上擰成了一個類似與心形的陰影，她好似忘了，自己呆會兒還要去干些什么……

大學的必修課真的很無聊，他那個幫忙占位置的好舍友早就呼呼大睡了，她期盼著他什么時候能在這靡靡的催眠之音中稍微走走神，那料那人從頭到尾精神奕奕，認真聽課仔細筆記只余還不忘監督著她，托他的福，她出生以來第一次在課堂上記了筆記，雖然到底記了些什么東西她也看不懂……

放學的樂聲響起，她飛似得逃走了，她害怕自己會沉溺在那莫名的欣喜當中，沉浸在那旁人看來溫馨的氛圍里，但她不能不承認，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是她懂事以來過得最輕松最自在最接近于正常人的日子，然而沒有了他，她還是那個生活在黑暗當中的螻蟻，他就像是一縷陽光，一縷最炙熱的陽光，她忍不住的想要靠近，卻清楚不能靠近。

她換了一個藏身的地方，不出意料，還是被他找到了，不過這次卻不是上什么必修課，他要參加系里的籃球賽，讓她觀戰。

她送了他一個尊貴無比豪華白眼大禮包。

“Why？？”

“因為，”又是那一口大白牙，晃得她眼花“你在的話我能發揮得更好！”

為什么？？

她還想問，卻被他直接從雜物架上面拉了下來，她忍不住悶哼了一聲，聲音很小很小。

“怎么了？”

她懷疑他是狗變的，鼻子靈，耳朵也靈。

“沒事。”

她擺擺手，隨意的拉了拉衣服。

“那走吧，我請你喝汽水。”

他笑容依舊，她卻沒發現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些，她不知道，扯動衣服遮住了手臂上的傷卻無意露出了背上的傷，她渾身都是傷，隨時都有傷，哪里又能遮得住，遮得全呢？

籃球賽場上，他英姿颯爽的身影換來了不少女生的尖叫，飛奔，競爭，歡呼，碰撞，這里盛滿了青春的氣息，讓她覺得自己坐在這里就是個錯誤，可是他時不時的卻會看這里一眼，只要見到她還在，笑容就會更加燦爛幾分，這也是她明明覺得別扭卻還是看完了整場比賽的原因，她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她在慢慢被他改變，這個認知讓她恐慌，卻無能為力，因為她自己似乎也沉浸在這樣的改變當中，即使那是虛幻而脆弱如一場夢一樣。

短短的一段日子，這個校園內留下了太多他們的身影。

一起比賽一起上課一起運動一起吃飯，她似乎真的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學生，他的舍友老是用一種曖昧羨慕的眼神看著他們，哪怕她義正言辭的澄清過無數次，旁人似乎篤定了他們的關系，算了，她懶得解釋了。

他仍舊像一個跟屁蟲，她在哪兒，他就在哪兒，他陪她在天臺睡覺，會側著身子擋住暴曬的陽光，她陪他去食堂吃飯，會毫不客氣的拎走中間瘦弱的眼鏡男插隊，他給她講解筆記，會孜孜不倦的拍醒睡眼惺忪的她，她也會帶他去酒吧，在燈紅酒綠的舞池里肆意搖擺。

這段時光也是她生命中最為美好的記憶之一，哪怕很久以后回想起來也會不自覺的一笑，然后流淚滿面，如果能回到當初，她一定會鼓起勇氣毫不客氣的和他翻臉，將他趕走，可惜，那時的她，做不到……

夢再美，也終有醒來的時候，哪怕撕心裂肺，現實在丑陋，也需要面對，哪怕鮮血淋漓。

她突然從學校消失的時候，只有他第一時間發覺了，大樹上，雜物室，鋼琴房，體育場……能找的地方他都找遍了，最后不得不承認，她根本沒來學校，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最初舍友還能安慰他或許是她家里有事請假了，直到他去老師詢問也無果后，舍友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了，他看上去很焦急很不安，雖然沒人能明白他在擔心什么。

“那個女生，看上去不太好啊……”

這是舍友一直藏在心里的話，卻一直都沒敢對他說，因為他也看得出，他有多么重視她，到底是什么能讓他對一個認識不過短短一兩個月的女生如此關心，沒人能說得出，包括他自己。

到底在擔心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親眼看著那一抹纖細嬌小的身影在一群高大健壯的男人里，在揮舞的刀槍里穿梭躲避然后狠辣的下手，他也震驚過，也害怕過，但到最后更多的卻是一種莫名的心疼和想要將她拉出來的決心。

沒人會喜歡呆在那樣的世界里，包括她。

在她消失的兩個禮拜后，他決定要在學校外找到她，入手的地點，就是那些污穢雜亂的地方。

然而，他從未想過，等他找到她，她或許已經不是她了……

她躲不過的那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

因為搶了別人的地盤，Carter手中的區多了好幾個，位置一躍而上，見到Max的時候唯唯諾諾的不像平時那個暴躁的男人，每年的貨如愿的漲了，這讓獨眼的男人喜笑顏開，她站在他的身后卻怎么也賠不出笑容來，因為Max旁邊的男人一直用一種勢在必得的**的目光注視著她，接著，她看見那個坐在上方高大健碩，容貌俊朗表情卻異常冷冽的棕發男人緩緩的抬起手指向她，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卻緩緩吐出她在這個世上聽過最為冰冷刺骨的話語。

“她，今晚就留在這里吧。”

Leon臉上的笑容猶如那陰溝里開出的一朵不知名的雜花一樣，濕噠噠黏膩膩，她的心霎時猶如墜入了無盡的深淵里，恍惚間，她似乎看見了那一抹陽光里盛開的干凈笑顏，一剎那，淚水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