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無憂推開房門，撲面而來一股塵封的味道。離開許久，書房已積了不少灰塵。而風燼的院子又從不許他人進入，以至于這里這么久都沒人打掃過。或許風燼不曾想過，有一天他會因為一個人而離開鬼醫谷，踏入他最不喜歡的塵世吧。

正是因為想到這個，無憂的心更加難受，似乎她與風燼在一起之后，他就一直在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而且都是為了她。而她，從沒有為他做些什么。她開始懷疑，他們在一起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在南疆遇到尸兵時，風燼的質問她不曾忘記，一直埋在心里，雖然彼此都不去觸碰，但不代表它并不存在。

那些年的一人獨行，在不知不覺間已將她的心房冰封。她不可否認，她對風燼的動心，這一份心動并不足以讓她將自己完全交出去。她在怕，怕有一天這一份溫暖會離她而去，也怕自己不配擁有這些。作為青幽的　那些年，她已經做了太多錯事了，一直在黑暗中努力求生的她總是特別渴望這一份溫暖，所以她不舍得，也放不開手。

可是，風燼對她的好讓她越來越愧疚，他以一顆真心換來的卻是這樣一顆殘破的心，對他太不公平了。她總是心存僥幸，但現在卻不得不去面對了。

風燼，或許很快，我們之間便會有結果了。

帶著滿腹傷情，無憂走向了那一排放著古書的書架。那里，是風燼曾經為救她而冥思苦想的地方，也是她迷茫困頓中恢復記憶的地方，而今日，她的疑惑也許將從這里得到解答。

從古書中拿出鬼醫留給他的羊皮卷，無憂又重新將它們重新翻閱了一遍，可并沒有發現上面有什么記載。

難道與換血之事無關？無憂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想法，但很快又開始看起那一疊古書。昏暗的書房中，唯有一　顆夜明珠為她照明，寂靜中只聞得偶爾的翻頁聲。無憂并沒有注意到時間的流逝，她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些書上，可最后還是一無所獲。

她放下書，目光空洞地望著某一處。手上突然傳來濕潤的感覺，她晃過神，抬手摸了摸鼻前，又開始滴血了。習慣性的拿出手絹擦干凈，絹布上的血跡赫然映入眼中，頓時一怔。

這滴血之兆似乎是從一月前開始的，那時她不以為意，后來越來越頻繁，她也不得不起疑了。可是脈象上并看不出什么，只是有些氣血虧虛的癥狀。但最近她明顯感到自己的身體偶爾地會出現虛弱之狀，是身體內部器官的衰竭。她很快就聯想到引血之術，所以才有鬼醫谷之行。

引血之術？對了，我怎么忘了，求本溯源。師傅說過，世事皆有因果，我竟忘了從源頭上查。

無憂隨即轉移了目標，在書架上尋找關于美人醉的記載。幸好這里有各種毒藥的記載，否則她今日也找不到了。

“美人醉——”纖細的手指掠過一排排書邊，終于在其中一本停住了，“在這！”

她急切地抽出書本翻閱起來。過了一會兒，突然將書合上，身子微微顫抖，喃喃道，“原來一切都是不可改變的，該來的總是避不開，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周圍的環境似乎一瞬間冷卻起來，她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埋頭于膝蓋處，成自我保護的姿勢。

黑暗終會過去，黎明的曙光透過窗子照在地上，無憂緩緩抬起頭。

已經天亮了啊。

看著這遍地狼藉，她起身開始收拾起來，冷靜的模樣讓人想不到昨夜的那個人。將書房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后，無憂又打掃了一遍。她知道風燼的聰明，若是只有一個地方被動過，他定然會起疑的。她不知道為什么選擇隱瞞，也許就像風燼所說的，她或許從來都沒想過讓他一起面對吧。

做好這些，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間，將沾血的手絹燒掉，梳洗一番后倒頭便睡。這一刻，她只想忘掉一切，好好地睡一覺。

那一片雪地梅林又出現了，她看見母親在摘著梅花，時不時地與身旁的父親互語幾句，而父親也用著寵溺的目光看著她們。“爹，娘。”無憂欣喜地跑過去，想要抱住他們，但他們的身影越來越遠，口中說著什么。

她努力想要聽清，卻聽不到什么，但從他們的嘴型卻明白了。他們說的是，“無憂，我們來接你了。”雪地頓時變成一片血海，放眼看去，都是鮮紅的血，而她正躺在那中間漂浮著。

“不——”

無憂驚叫著醒過來，冷汗浸濕了她的衣裳，臉色也是一片蒼白。

“怎么了？”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無憂偏頭，“風燼，你怎么會在這？你不是在楓城嗎？”

提起這個，風燼的臉色頓時黑了。他是為了誰才去楓城的，這笨女人這么快就把他忘到一邊了，居然自己回了鬼醫谷。要不是他逼問葉倩那瘋丫頭，怕是還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已經回了曾經的地方。“戰事暫時告落，我還留在那做什么？這天下是他的，跟我有什么關系？倒是你，怎么突然回了鬼醫谷？”

“我擔心紅衣。青衣走了，我們也一直在外，這諾大的鬼醫谷都要靠她一人，我怎能放心的下？正好前往楓城的路途經鬼醫谷，我便回來看看。”許是知道風燼在生氣，無憂的語氣也放輕了不少。

風燼對她的‘識相’倒是很受用，心頭的郁氣已散去了一些，想起她方才的樣子，不放心地問道，“做噩夢了？”

“恩。又夢見了爹娘，還有那一片雪地，火海。這些年一直沒能忘記，我習慣了，你不用擔心。”

風燼將她攬入懷中，瘦削的下巴抵著她的發頂，悶悶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你，不要再將我拒之門外。”聞言，無憂的心抽的一疼，眼神閃過不明意味，故作輕松地回道，“知道了，風大谷主，小女子定然不會違抗你的命令。”

“把戲。”嘴里雖對無憂的奉承嗤之以鼻，可心里其實已經樂開了花。感情總是讓一個人變得不像自己，做著口是心非的事情，卻不想改變。

他翻身上床，將無憂擠到里邊，霸道地抓著她的手，“休息吧。”

“天都亮了。”無憂小聲嘟囔著。

“我連夜趕來，還不曾合眼。”

掙扎的動作頓時停下，無憂看著身旁之人，他的眼底已有了青黑之色，頓時心疼不已。這個人總是知道如何讓她心疼，偏偏她還沒辦法坐視不理。

天微微亮，璧人相依而睡，忘卻谷外的一切，在亂世中享受這一刻的安寧。然谷外的一切并沒有因此而停止過，洛軒榮戰敗落崖的消息很快傳入京都，朝堂上皆一片嘩然。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罷了。

劉景似乎并沒有什么因此而情緒起伏，平靜地安排著手下的人去尋找北荒王，又如常詢問著接下來的應對之策。但劉景明白，這些不過是紙上談兵，他并不指望底下的人能給他什么方法。

揮退了朝臣，獨自走在這深宮里，劉景想起許久未見的皇帝劉禮，便轉道去了養心殿。劉禮最近仍然昏昏沉沉，形如傀儡，看來洛心瑤的攝魂術大有精進了。

沒有一絲反抗的皇帝，劉景其實已經擁有了這天下，但心里仍是缺了點什么。自被驅逐至北荒，他便發誓要回來拿回屬于他的一切。后來，看明帝如此看重這天下，他便起了毀掉它的心思。天漢太平太久了，是該經歷一些動蕩了。他和洛軒榮所想一致，這天下不過是他們的游戲罷了。

可現在這條路，竟是剩下他一個人了嗎？金姨自刎于渝州之戰，洛軒榮生死不明，他突然覺得有些無趣了。他們忍辱吞聲這么多年，換來的到底是什么結果呢？

想到這些，劉景忽然發現自己魔怔了，竟然懷疑起自己。他的目標一直是毀掉天漢，毀掉一切悲劇開始的地方，從未改變，無論有什么犧牲，都不會改變。雖然軒榮的事他很惋惜，但相信他也想看到天漢被毀的樣子吧。這一天不會太遠。

鈺兒，我在京都等著你。

而此時的洛軒榮正拉著傅雨寧行走在深山中，雖然劉鈺已承諾會放過他，但是他一向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所以他不想向他們透露自己的行蹤。過了這山，很快就到下一座城，只要離開楓城境內，他應該就安全了。

傅雨寧的穴道已經解開，他想起剛解開穴道時，她那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就覺得好笑，一個端莊賢淑的人做出這種事情，怕是被逼急了吧。不過想到她的行為是為了劉鈺那家伙，洛軒榮的臉又黑了。

“拿著，這個給你。”洛軒榮將烤好的肉遞給她。

傅雨寧沒有作聲，揉著自己在馬車上撞到的傷口，諷刺道，“不要。誰知道你有沒有下毒？”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戲謔道，“殺你易如反掌，何須下毒這么繁瑣？”

“你！”

“拿著吧，不吃的話，若是餓死可就不關我事了。”

這深山野林的，若是沒有他，自己也走不出去，罷了。傅雨寧顯然明白了這其中的利弊，不情愿的拿過烤肉，小口地咬了一下。

洛軒榮見她那謹慎的樣子，不由得輕笑。若是沒有保證她的安全，他也離不開的，她怎么就沒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