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凡把越野車停到酒店停車場,下車后又仔細想了想,暖心的情人應該是什么樣子?把劇情要求大致捋了一遍,心里有了準譜。
他拎起車后座上的夾克衫,使勁抖落掉上邊的灰塵。
這輛車是他前年買的二手車,前邊的車主3年里跑了17萬公里,車子現在是四下漏風,處處進灰。朋友們都說這車就是個土箱子,馬凡是清潔隊司機。
服務生引領馬凡,走進酒店包間。
汪楷正和大家推杯換盞,喝得脖子根都紅了,金絲眼鏡丟在桌上。
徐丹這會兒顧不上監管老公,她要利用最后的時間再一次打擊敵人的氣焰,過了這村沒這店。所以,米筱竹的補妝總是被她挑出毛病來。
看見馬凡,米筱竹停下手里的活兒,夸張的喜悅、夸張的嬌媚大放送地堆在臉上,款款走到門口:“咦,你怎么來了?
擔心、焦慮、呵護……馬凡臉上也是大豐收,囤積了各種表情包:“我去出版局開會路過這里,打你手機你一直不接,急死我了,你沒事吧?”
“太忙,太亂,沒聽見。我能出什么事,這里都是我的老同學,你就是個無事忙。”米筱竹嗔怪。
“我媽讓咱們今晚回家吃飯,外邊起風了,我順便給你拿件衣服。”
馬凡貼心地把夾克衫交給米筱竹,又叮囑她出去時一定要穿上。
戲演到這,米筱竹仿佛才意識到同學們一直在看他倆。于是,她挽住馬凡的胳膊,來到桌旁:“正好給大家介紹一下,我男朋友,馬凡。”
大一時米筱竹就和大三的吳毅戀上了,弄得同班男生沒有一點機會,今天剛知道吳毅被清零了,轉瞬間就冒出個補位的馬凡,男生們的挫敗感又被勾起,雖說大家現在都有了女朋友,可重拾舊夢呢,或者是曖昧地安慰安慰米筱竹呢?
最可恨的是馬凡還不請自到,來踢館啊?
女生們都是好奇地上下掃描馬凡,在心里打分,擺手點頭和他打招呼。
男生們皮笑肉不笑地沖馬凡點點頭,沒人吭聲。
“對不起,打擾大家了,按說我絕對不該出現在這種場合,只是筱竹這兩天咳嗽,我擔心她著涼轉成氣管炎。”馬凡說得特別誠懇。
米筱竹立即配合,連聲咳嗽,還停不下來了。
這戲也太假了,馬凡看得直起雞皮疙瘩,于是一手輕拍她的后背,一手捏了捏她的胳膊,暗示她適可而止。
米筱竹領會錯了,以為戲還不到位,讓咳嗽來的更猛烈一些吧!
“你忍著點。”馬凡不得不出言喊停,又端了杯果汁堵住米筱竹的嘴,“喝下去,壓一壓。”
極品暖男啊!
女生總是容易感動的,她們沒有看出假來,都說平平淡淡才是真,可真實的東西大多是白開水,白酒才有刺激才有感覺。
最為米筱竹高興的是王夢晨,她已經給馬凡打出四顆半星——男觀鼻子女觀眼,馬凡有著挺拔的鼻梁,一俊遮千丑,雖說他眼睛小了點,下巴長了點,但相貌給三顆半星不算虛捧;另外一顆星給暖男。
“筱竹總跟我說起你們,她最珍惜的就是同窗之誼,清純!一旦走入社會后的人際交往,大多就帶有功利性了,所以你們之間應該多多來往,朋友越走越親,更何況你們這些老同學。”
馬凡這番動情到位又開明大度的話,讓男生們釋然了,有人開起玩笑:“把筱竹交到你手里,我們放心了。”
米筱竹哏哏笑:“充大輩兒沒好事兒,長輩是要掏錢的。”
女一的風光瞬間就被米筱竹搶了回去,徐丹哪肯認輸,譏諷:“重整河山待后生了,這么快?”
米筱竹嫣然一笑。
“失戀是給真愛讓路,我和馬凡是快了點兒,真愛來了,上帝都擋不住。”
男生們起哄叫好,要馬凡交代到底有多快愛上了米筱竹。
“不要喧賓奪主,咱們不要喧賓奪主。”馬凡轉身對著新郎新娘拱手作揖,“恭喜恭喜,祝你們分分鐘相愛,秒秒鐘幸福,遠離紅塵霧霾,終日只是藍天白云,世事靜好,只缺煩惱。”
汪楷一直坐在旁邊,壓著反胃的酒勁,抓起金絲眼鏡戴上,這才仔細打量起闖入者:“出口成章啊,文人?”
米筱竹郎聲介紹:“市婦聯《馨女孩》雜志副主編,還是好幾個青春刊物的專欄作家。”這些還真不是虛構的,馬凡是省作協會員,正式出版過隨筆集。
汪楷踉蹌站起身,親熱地猛拍馬凡肩膀:“敬仰敬仰。”
馬凡抓住汪楷的手用力握,不抓住不行,汪楷拍個沒完,他肩膀受不了:“作家現在屬于邊緣階層,你們CEO是中流砥柱。”
“他就是低調,就愛自嘲,其實他蠻成功的。”米筱竹力挺馬凡,不許他后撤。
“自信的男人才敢于自嘲,我給馬凡點個贊!”王夢晨大聲道。
汪楷滿桌子找酒瓶,全然沒了CEO的矜持。
“沒錯!我不是隨口奉承,初中時我也是文學少年,寫詩寫散文,是父母逼我學理科,壯志未酬啊,咱們真該好好聊聊……酒呢,酒呢,給馬凡倒酒,我和老弟先走三杯,在這屋里就我們倆是家屬。”
徐丹眉頭皺成了疙瘩,他這是長誰的威風,滅誰的志氣?男人在酒桌上豪氣爆表,智商爆成渣。
“人家去出版局還有事呢,趕緊讓人家走。”徐丹氣沖沖地把老公摁回椅子上。
馬凡見好就收,推說以后再找機會把酒暢談,今天他就不打擾了,而且他還要開車,不能喝酒。
隔著老婆的身子,汪楷探出頭依依不舍和馬凡告別。
“找機會聊啊,我也要做文化方面的生意,所以我特別想跟你這個圈里人喝酒,酒后吐真言,酒后出卓見,老弟,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這酒咱倆互相欠著了,找機會,一言為定!”
馬凡又向眾人告辭:“筱竹還請你們大家多關照,拜托了,回見。”
米筱竹目送馬凡出門,轉過身,把夾克衫穿上,燦爛一笑。
她終于扳回了一分。
馬凡從路邊便利店買了盒飯出來,就這五分鐘的時間,吉普車車窗上被貼了罰單——違章停車。
好在交警沒有走遠,正在給前邊的一溜汽車拍照,開單子。
馬凡急忙奔過去,一連串的申辯聲:“我這剛把車停下,馬上就走,您原諒我這一次……”
交警跟沒聽見似的,埋頭忙自己的。
“您能不能百忙之中搭理我一下,我好歹也是個活物吧?”馬凡火氣。
交警抬頭,側臉瞄了一眼,露出職業性微笑:“你要是早出來一分鐘我都沒法罰你,以后吸取教訓吧。再有,15天內把錢交了,別再賠上滯納金。”
人家態度和藹,還貼心地指點了迷津,馬凡還能再說什么?
走回吉普車,馬凡抓下罰單,坐進車里,這就是傳說中的“喝涼水塞牙,放屁砸了腳后跟”吧?
撥打吳毅手機,沒人接聽。
馬凡對著手機怒吼:“吳毅,接電話啊,躲著藏著算哪道……發小會坑爹,結交需謹慎!”
他氣惱地扔下手機,大口吃起盒飯。
陽春三月,被霧霾搞得沒個春天的樣子,正午的太陽像是掛在灰色紗簾后邊的鏡子,污突突的,讓人可以直視著罵街。
兩點鐘,吉普車開回來,馬凡坐在車里,盯著馬路對面酒店大門。
出席婚禮的賓客們,陸續走出酒店。
王夢晨陪著米筱竹站在門外,倆人說了好半天的話才各自離去。
米筱竹寂寥地獨自前行,身體似乎一下子輕了許多,人在飄著走,沒有愛人再為她喝彩,做的事便失去了大半意義,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最近的惆悵由何而生。
馬凡開車追過來。
米筱竹怔怔地看著他,目光空洞,好半天才驚醒過來,她把夾克衫從車窗扔進車里,埋頭繼續朝前走去。
馬凡大聲問:“你沒事吧?”
“我沒自殺,你特失望,是吧?”
“這話說哪去了。”
米筱竹奔過來扒著車窗咆哮,眼神像匕首般直刺馬凡:“吳毅劈腿,我是最后一個知道的,他花多少錢雇你當托兒?”
“他是不是劈腿,我真的不清楚。”
“買噶!你不清楚,你們倆是尿尿和泥長大的發小,他長瘡、你流膿,你感冒、他發燒,他出國讀研都能拜托你照顧我,你不清楚他的花花事兒,我智商50以下是嗎?”
“你要這么說,我沒話可講。”馬凡悻悻地閉上嘴。
“你不是大姐的知音弟弟、小妹的知音哥哥嗎,沒話可講了,理屈詞窮了?那以后就別在微信上發什么純情格言,灌什么心靈雞湯,發點騙術入門多好啊,發你家喵喵和汪汪也好啊。”
“我不養寵物。”馬凡咕噥。
米筱竹大步前行,她左肩挎著皮包,右肩挎著化妝箱,瘦削的身子夾在中間仿佛都要找不到了。
馬凡盯視米筱竹背影,良久,還是一腳油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