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邊轉(zhuǎn)了一圈，馬凡臊眉耷眼地又回來了，車鑰匙放在茶幾上忘拿了。

米筱竹手里掂著車鑰匙，冷笑。

“還是得乖乖回來吧？你心眼這么小呢，我說什么了你甩手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

馬凡頓時掛出一臉的無辜。

“誰走了，我是聽見車門響，出去看看車還在不在，別讓賊偷了。”

米筱竹“嗤”了一聲，以表蔑視：“賊得瞎了眼才偷你那輛破車?！?

“你還不信是吧，車鑰匙都沒拿，我能走嗎……”

米筱竹把車鑰匙拋了過來，接著剛才的話茬數(shù)落馬凡。

“你們男人是不是就希望女人失戀后，一哭二鬧三上吊，變不成潑婦變怨婦，最好鳳凰涅磐成為小順?gòu)D，然后跪求男人回心轉(zhuǎn)意，哪怕他娶了正房太太，自己當(dāng)妾，還覺得搶回了半壁河山偷著樂？”

說得好溜乎，趕上相聲里的貫口了！馬凡心里暗喜，米筱竹基本上緩過來了。

“是是是，該我把您這些名言警句記錄下來，以后給上訪婦女們?nèi)钪尽Ｄ戎?，再不喝就涼了。?

“我還真餓了?！?

眨眼間，米筱竹把一碗米粥、半碟咸菜下了肚。

馬凡目瞪口呆。

“你確認(rèn)，你的胃能夠承受得了？”

“你都沒放多少米，全是米湯。還有嗎？”

“還有半碗，可、可醫(yī)生囑咐你要慢慢恢復(fù)進(jìn)食……”

“放心，吃出事我自己負(fù)責(zé)，不告你蓄意謀害。從前天中午到現(xiàn)在，我一口主食都沒吃誒?！?

馬凡去廚房把鍋里剩下的粥端過來，給米筱竹盛上。

米筱竹捧起碗，又是一通呼嚕呼嚕，吃得花容失色。碗筷撂下，她拎過來筆記本電腦，噼里啪啦敲字。

“吃得如此敬業(yè)，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馬凡崇拜地贊嘆，“不過，弱弱地提醒一聲，吃得都掛相了?！?

米筱竹抹去下巴上粘的米粒：“先吃到這吧?！?

“也只能到這兒了，鍋干碗凈，再吃您就只能啃鍋底了?！?

米筱竹鍵字如飛，發(fā)出邀請。

“馬主編，中午我請你去吃西餐，謝謝你這幾天對我的照顧?！?

“甭客氣，不用?！?

“你不用我用，我得把這幾天少吃的找補(bǔ)回來。以后，善待自己，不跟自己過不去，不為難自己的身體。現(xiàn)在，你開車送我去辦正事?！?

“你這會兒除了吃，還能想到什么正事？”

“去公司交辭職報(bào)告，我剛才走神就是在想這件事，我痛哭三分鐘，是為自己終于下定決心和吳毅訣別，和過去的日子訣別，百感交集這個詞懂不懂？”

“百感交集，懂；您，讀不懂?！?

這女孩的這等跳躍思維，著實(shí)令馬凡刮目相看。她骨子里，其實(shí)有著一股剛韌勁，不輸男人。

米筱竹從羅總辦公室出來。

同事們呼啦啦一下圍上來，爭相觀看這只造反的“米猴子”。

還有一個女孩拿出手機(jī)，跟米筱竹自拍合影留念——剛出爐的辭職創(chuàng)業(yè)者，以后不定折騰成什么樣呢，這是第一張照片，珍版典藏。

袁明明撥開眾人拉住米筱竹，著急地追問她。

“怎么突然就決定了呢，也不跟我們商量商量？”

小喬自作聰明地說：“是不是徐丹和吳毅讓你憋氣，你要給他們個樣兒看看？”

“我才不跟他們置氣呢，他們算老幾?！泵左阒褡焐线@樣說，心里卻是大半認(rèn)同小喬的說法。

她早就有自己創(chuàng)業(yè)的想法，一份念想種在了心里，一直暗暗萌芽，天時催生，今天怦然開花。雖說這份天時，太過灰暗。

于是，她便喜眉笑眼地宣稱，自己創(chuàng)業(yè)，再不用朝九晚五的趕時間打卡上班，不用七點(diǎn)跟妝五點(diǎn)就得起床、半夜三點(diǎn)就睡不踏實(shí)。

“自己當(dāng)老板，你就能睡踏實(shí)了嗎？”袁明明急米筱竹的無知，“你要創(chuàng)業(yè)，不要朝九晚五、不要晚睡早起，那得家里有錢做后盾，讓你玩票。你家有嗎？”

袁明明的擔(dān)心，是有活生生案例的。

就在今年春天，化妝師阿桂辭職，她比筱竹更文藝范兒，一直夢想著開花店，再不用精修別人的臉時還得看別人的臉色。

花店開張，阿桂噴壺澆澆水，秀剪修修枝，桌上有咖啡，書架擺著精裝書。

買花的人若是有心，她便邀對方坐下喝杯咖啡，聊得投機(jī)，三兩小時輕松滑過。有那喜歡書的顧客，可以埋頭品書，只管把這里當(dāng)作書房好了。

兩個半月后，阿桂的花店關(guān)了門。

花店老板的勞作等于花農(nóng)，每天凌晨要去機(jī)場，接收從云南發(fā)來的鮮花，比做化妝師起得還早，而且天天如此。半個月下來，她就沒有精力再和有心人品咖啡、談好書了，呵欠連天，還怎么和浪漫勾搭？

更悲催的是，競爭激烈，生意難做。

阿桂做的幾筆最大業(yè)務(wù)，都和喪事有關(guān)：扎一個花圈一百元，喪主家中靈堂鋪花一平米三百元……以前一直給新人辦喜事，現(xiàn)在竟要惡補(bǔ)白事習(xí)俗，好多時候還要直接面對逝者。弱柳般嬌柔的女文青，整天活得毛骨悚然，很快就得了輕度抑郁癥。

阿桂想回婚慶公司上班。

面對阿桂，羅總撅折了鉛筆——每當(dāng)他生氣惱火時，就是這個習(xí)慣。

阿桂黯然離去，到一家小婚慶公司重操舊業(yè)。

每個女孩，大概都有自己開店的夢——書店、花店、咖啡店、甜品店、服裝店、飾品店……

米筱竹讓同事們不要替她擔(dān)心，她已然胸有成竹。

“開店不容易，這個我知道。我和阿桂不一樣，我還是腳踏實(shí)地走路的。年初我休假去臺灣旅游，其實(shí)是去了臺北花容婚慶公司，參加他們的新娘秘書培訓(xùn)，拿下了結(jié)業(yè)證。這件事除了小喬，我誰也沒告訴?！?

“參加過培訓(xùn)就萬事大吉了？”袁明明還在追問。

“我摸著石頭過河唄?！?

“只怕你要一直摸著石頭過河，河水淹過頭頂，依然沒能上岸?！绷鹤咏牧_總辦公室出來，嘲諷道。

袁明明讓梁子健別急著走，一起給米筱竹出出主意，指指路。

“無知者無畏，單槍匹馬去搞新娘秘書工作室，別把自己賠進(jìn)去——我只能給她這樣的忠告。”梁子健說。

米筱竹笑嘻嘻：“沒辦法呀，智商低，能力差，再不努力打拼，恐怕都活不下去了。”

“笑吧，沒心沒肺，有你哭的時候。”

“老板發(fā)火了？”袁明明不無擔(dān)憂地問道。

“又一只無辜的鉛筆遭殃了?！绷鹤咏×脸鍪终评锏膬山?cái)嚆U筆，“小野心家炒了老板，還在辭職報(bào)告里寫明要單挑做新秘。換了我是老板，我直接把她扔樓下去，赤果果跟我挑釁啊？”

“我不是這意思……”米筱竹急忙申辯，她絕沒想過和公司做對。

“那你什么意思？新秘是新娘跟妝的升級服務(wù)，你覺得在公司做跟妝，埋沒你了，要自己占山為王，還掉頭再從婚慶行當(dāng)搶蛋糕。公司培養(yǎng)出個白眼狼，老板能興高采烈給你表彰送行嗎？”

梁子健把兩截?cái)嚆U筆掖進(jìn)米筱竹的衣兜里，是當(dāng)吸取教訓(xùn)的遺物，還是當(dāng)自鳴得意的紀(jì)念品，自己看著辦。

米筱竹摩挲著鉛筆，咕噥。

“辭職去開公司，還干婚慶這行的，咱這兒我又不是頭一個?！?

“人家辭職，編出各種理由，跟老板心照不宣就完了。沒一個你這樣的，隊(duì)伍還沒拉起來呢，先把敵人驚動了，你是精明還是傻啊？”

其實(shí)，梁子健心里還是挺佩服米筱竹的，膽大，有闖勁，說干就干。他是為她著急，以后還在一個行當(dāng)里做事，盛典公司在天?；閼c行業(yè)名列三甲之位，羅總小手指動一下，就能把米筱竹彈出這個圈。

這些話當(dāng)著眾人的面，他沒法說。

再這樣聚下去羅總從辦公室出來看見，對誰都不好。于是，梁子健驅(qū)散大家，對袁明明使了使眼色，就離開了。

心領(lǐng)神會的袁明明拉著米筱竹出屋，送她下樓。

“別怪子健嘴黑，其實(shí)他是為你好。接人待物方面，你還是單純。”

聽了這話，米筱竹心里好受一些。

“既然邁出這步了，走出去就別再回頭。我們都希望你不光長得漂亮，干得更要漂亮！”到了這步，袁明明也只能以鼓勵為主了，“羅總那里，我會幫你緩和、找補(bǔ)的，以后不讓公司找你麻煩?！?

來自姐姐的溫暖，讓米筱竹笑中帶淚。

吉普車停在盛典婚慶公司對面的馬路邊。

車夫馬凡坐在車內(nèi)，猶豫片刻，給吳毅打手機(jī)。

“別以為我愿意理你……想來想去，還是得給你打這個電話，把米筱竹辭職的事告訴你……沒錯，她比你想象的堅(jiān)強(qiáng)，我佩服這樣的女孩……哥們兒，我這幾天沒少罵你，可你想想，以前我罵過你嗎……我不是一塵不染的君子，哥們兒移情別戀，我能接受，誰都無權(quán)要求別人從一而終，但你這樣劈腿玩過了，反過來說，你自己累不累……”

那邊吳毅感謝的車轱轆話說了一堆，最后露出這個意思：讓馬凡幫他盯住米筱竹，防止別的男人乘虛而入，因?yàn)榕⒆釉谑俸笸鶗被鸹饘ふ倚碌膽偾椋钛a(bǔ)感情空白，飲鴆止渴……

像是突然吞進(jìn)個蒼蠅，馬凡氣得痛罵自己：手欠嘴賤，打這個電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