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時,我已躺在榻上,睜開眼見到的便是我茅屋的屋頂,而非孟章。
我隱隱聽見屋外有劈柴聲,一聲接著一聲的“咔嚓”,極有規律,都是木頭被劈裂的聲音。
孟章何時劈起了木頭?
我以為是孟章在外面,便起身去找他。頭雖還暈暈的,但仍慢慢走出了門。
出了門,見到的卻不是熟悉的身影,而是那日出現在山上為我所救的那個凡人。我
一時不知所措,站在門口看著他。
絕美的容貌,即使只留下一個側顏,也足以驚動眾生。
他正彎腰劈著木頭,掄起斧頭時無意瞥見了我,于是放下斧頭,直起身來對我笑。
那一笑也是極迷人的,露出他雪白的牙齒,我的心竟有一絲莫名的觸動,然后,還有一瞬間的絞痛。
我蹙眉撫胸,淺淺的痛苦浮現在臉上。很短促的的痛苦,一瞬間的表情,卻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沖過來扶住我,關切問我:“上仙怎么了?”
我甩開他的手,斜眼看他,沒好氣的說:“本君不是讓你走嗎,你怎么又回來了。”
他被我這一甩手弄得頗為尷尬,靜默片刻后,他一笑道:“我釆藥時把家傳的玉玦給弄丟了,所以上山來尋。卻不想見到上仙的仙居內有道道藍光閃現,一時好奇,就進來了。我進來時,上仙你已經昏倒在地,我想著,也不能見死不救,這才留下來,等上仙你醒。”
我想他畢竟也是一番好心,就沒說話,也不想看他。
不知為何,剛剛看他的時候,我的頭總是很沉重,心口也沉悶的很,總覺得與他似曾相識,卻又怎么也想不起來。
他見我無言以對,有些得寸見尺道:“原來神仙也有病倒的時候,我一直以為,生老病死是凡人才有的。”
我語氣無力,卻吐字清晰道:“神仙傷的是元神,而你們凡人傷的則是肉體,元神是氣,傷之可補,而肉體,縱使恢復也會留下隱疾或疤痕,不會再完美。風吹,雨淋,日曬,凡人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衰老,再美的容顏,也斗不過時間。可對神仙來說,不會,千年萬年,永遠都是一個樣子。”
他靜靜地聽我說完,卻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只是淡漠回我:“那么,神仙是比凡人快樂嗎?美麗的容貌維持著千年萬年又如何?上仙不還是孤身一人。這樣顧影自憐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凡人,成雙成對,雙宿雙飛不是嗎?”
我笑笑,對他道:“壽命終有盡頭,人世間的情愛不可能比人的壽命還長,與其在生離死別時痛不欲生,倒不如神仙清心寡欲自在的多。”
說罷自覺荒唐,倒不是覺得自己說的不對,而是自嘲自己怎么又和凡人爭論這些道法。
萬年前,那女子自盡的往事我依然記得清晰,這次斷然不能再與凡人爭論了。
誰對誰錯,我不在意,這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
怎樣去活,不過是個人的選擇,凡人的七情六欲,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本就只有短短百年的一生,確實嘗試的多些才無悔吧,我,又怎會明白。
他瞳孔深邃,苦笑道:“上仙果真是......不食人間煙火。”
不食人間煙火。我竟一時不能會他所意,只禁不住地看向他。
他的眸子讓人淪陷,連笑靨,都極似沼澤,我一個不小心的輕舉妄動,或許,就會沉進去。
“你的玉玦找到了嗎?”我極力克制著自己不去看,也不去想他的容貌,亟亟地扭頭看著前方的地面,問他的玉玦的事,岔開剛剛的話題。
他的語氣微微緩和,“還沒有,估計是掉進山澗里,找不到了。”
我想著這玉玦于他定是重要的物件,既是在我昆侖山掉的,我定要把他找回來,也算是報答他。
便對他道:“等本君好些了,就去幫你找回來。你且放心好了。”
他沒有反對,“既有仙人相助,那我自然可以放心。”說著,他話鋒一轉道:“那上仙就快快把身體養好,如此才能幫我找回玉玦。哦,對了。要想上仙快些好起來,我也需用心照顧上仙。”
照顧我。我不由笑了,第一次聽一個凡人說要照顧我。要知道,照顧我這種話,只有孟章對我說過。
他見我笑了,突然又道:“我差點忘了,上仙怎么能把身體養好呢?應該是把元神養好才對。”
“你......”
我無言以對,只能扶額淺笑,他,竟拿我的話來噎我。
也罷了,我是個神仙,就不與凡人計較了。
想著這些,我卻還是白了他一眼。
他沒看見似的對我道:“上仙去睡一會吧,我先把這些柴劈完,待會再給上仙熬藥。”
睡一會兒?我心里不免暗笑。只笑道:“說不定我醒來時,你已經輪回了好幾世了。”
他先是愣住,而后無限曖昧道:“無事,我可以叫你起床。”
說罷,頭也不回地繼續劈他的柴去了。
只有我一人在山風中立于門口,暖陽鋪面,凌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