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之中,美景和蘇芙瑟斗了個高低分明。而這背后真正的促成者,蘇錦音正在清泉庵的禪房中撫琴。
與往日一般,一曲即畢,她就停音收琴。捧月則及時外出打水。
打水歸來,捧月帶回了與前幾日一樣的答案:“小姐,并沒有小師傅來與我打聽誰在彈琴。”
這個答案雖然讓人失望,但卻在意料之中。蘇錦音凈手之后,吩咐捧月收拾東西,與她出門一趟。
出了庵子,捧月就直接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小姐,你既然希望有人探聽琴音一事,為什么不每日多彈幾曲?也許庵子里禪房位置太偏,別人沒有聽到呢?”
“還有,庵子里的師太,還很懂琴嗎?”捧月在蘇錦音這段時間的刻意鼓勵下,膽子大了很多。
蘇錦音也無意瞞著捧月,就為她解惑道:“清泉庵中確有一位對琴韻很有研究的高人。只不過如今我也不能確定她到底在不在此處了。”
蘇錦音能清楚記得,那種能療人心神的琴音是如何地與眾不同。前世的太子秦子言因舊患復(fù)發(fā)而夜不能眠,就是靠這種琴音無藥而愈。
她重活歸來,能爭取到的依仗當(dāng)然是越多越好。蘇錦音記得,秦子言遣人尋靜夜師太的時候,就得到過消息,說這位有奇特琴技的靜夜師太曾在京郊三寺兩庵中的清泉庵中清修。
也許,她現(xiàn)在來得不是時候。
蘇錦音看向這清泉庵附近的林蔭小道,她自我安慰地想:或許,在這僻靜小道的盡頭,就能遇到靜夜師太也未可知。
捧月在前面探路,她走了些距離就折返跑回來,同蘇錦音說前面的景色:“小姐,那邊有一個小池塘,里面魚蝦游動,甚是有趣呢。”
蘇錦音就抿唇跟上去。
只見路尾確有一潭池水。池水碧綠,如鏡如玉。
池塘旁又有一曲徑通幽,蘇錦音雖有心探知清泉庵附近地形、有無其他旁屋,但卻不敢貿(mào)然前往。
她正要領(lǐng)著捧月折返,卻聽到一個細(xì)微的聲音從那小路上傳來。
“像是女子的聲音。”捧月驚訝道。
她拎著裙擺就朝聲音來源處跑去。蘇錦音亦跟過去。
只見小道上,一人俯身趴于路邊,生死不明。
捧月將對方翻轉(zhuǎn)過來,那青白的臉色嚇得這膽大的丫鬟一屁股坐到地上。
“是個男人!”捧月又驚又悔喊道。
“我看出來了。”蘇錦音答道。她表面上臉色平靜,但內(nèi)心實則波濤暗涌。
欲尋助己者,尋而不得。路遇需己者,又要如何?
蘇錦音做過一次救蛇的農(nóng)夫,也是沒能遇到主持公道的老人的東郭先生。
她看著面前這個與秦子言有三分相似的男人,不知如何決斷。
乍看之下,她以為前世的愛恨情仇要在今日了結(jié)。但稍微端詳細(xì)看,蘇錦音就確定了對方不是秦子言。
雖然臉型很小,但雙頰有肉,即便一張臉因為中毒而略顯可怖,卻依然掩飾不住那眉眼間的少年氣。
劍眉濃郁,這是讓蘇錦音想到秦子言的關(guān)鍵。
但除卻此一點(diǎn),對方也并非如此神似秦子言。這少年左眼一顆淚痣,平白讓蘇錦音多了幾分憐憫。
并且少年年歲看上去甚小,腰間卻系了一個仙鶴繡樣的香囊,這讓蘇錦音忍不住想起家中的幼弟。
明明還是智齒少年,就要去盼長壽百歲,這要幼年如何多病多難,才讓長者殷殷期盼。
蘇錦音終究還是蹲下了身,她吩咐捧月去尋藥草,自己從香囊中先取出一小丸藥喂入對方口中。
前世她也是那般湊巧。湊巧在山野之中遇到了孤身的秦子言,又湊巧身上有蛇毒的解毒丸,還湊巧被秦子言抓住了手……
蘇錦音感覺到手腕處的力度,忙緊張地一甩,卻只見那才醒來的少年瞪大眼睛看著她,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少年真的與秦子言并不特別相似。雖然都是劍眉星目,但這少年眼睛大而飽滿,眼眸清澈有神,眼尾卻略微下垂,給人一副無辜無助的模樣。
少年怔怔地看著蘇錦音,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什么也沒能說出來就再次昏迷過去。
蘇錦音松了一口氣。前世,她就是被沒有昏迷的秦子言一直緊緊抓住了手,直到被那個自己親手救的人送去死亡。
捧月已經(jīng)跑了回來,她把尋回的草藥遞給蘇錦音,一邊按照蘇錦音的吩咐嚼碎草藥替少年敷上,一邊好奇道:“小姐怎么認(rèn)識這樣兇險的蛇毒?”
蘇錦音抬眸看向忙碌中的捧月,記憶中那個替自己擋刀,最后又死在了自己懷中的丫鬟愈發(fā)清晰起來。
她被自己一直薄待的丫鬟救了性命,那丫鬟臨死前還在擔(dān)心她,告訴她獨(dú)自在外一定要小心蛇蟲,尤其是最毒的那幾種。
“哎,這人還真是好命。這蛇毒如此兇險,按理說,沒有解毒的藥丸及時服下,他用了這些草藥也很難好起來的。”捧月用手指捏起些少年吐出血看了看,驚詫道,“似乎把毒血吐出來了不少呢。”
記憶中的兩個捧月完全重合在了一起,蘇錦音眨回眼角的淚水,同捧月道:“他既無危險了,我們走吧。”
“這藥丸,是捧月你替我準(zhǔn)備的。在我們來清泉庵前,你不是準(zhǔn)備了許多藥帶過來嗎?”蘇錦音贊捧月道,“多虧你細(xì)致。”
捧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額頭,答道:“我不知道小姐要在清泉庵待多久,想著多準(zhǔn)備些總是好點(diǎn)。”
說完這一句,她又有些緊張地看向蘇錦音,告罪道:“小姐,我沒有不相信你的意思。你說很快咱們就能回蘇府,我相信的。只是……”
“我知道。”蘇錦音笑著安撫捧月,“比天色更難測的是人心。雖然我相信美景會給蘇芙瑟一些教訓(xùn),但美景并不能左右我母親,蘇芙瑟也不一定只靠了她自己。”
雖然前世,蘇錦音的印象中,蘇芙瑟那位親生的姨娘并不是個精于算計的模樣。但同是十幾歲的年齡,蘇芙瑟就一步步把她逼上了絕路,全憑一人之力,蘇錦音總有些不太相信。
或者,這是在給自己的愚蠢找個解釋吧。蘇錦音自嘲地?fù)u了搖頭。
捧月見這動作就誤會了,她問蘇錦音道:“小姐,您是擔(dān)心那個富少爺嗎?”
“富少爺?”蘇錦音逗捧月道,“捧月如何從那臟污的衣服看出對方是個家中富足的了?”
“奴婢找藥的時候看到沿路都有一些被棄下的衣冠飾物。而那束發(fā)的玉冠,看著比大少爺用的還要好些,所以捧月才這樣猜想。還有小姐不必?fù)?dān)心,那富少爺既然知道扔衣冠飾物以做記號,想來是篤定身邊仆從會盡快尋過來。”捧月在蘇錦音的有意引導(dǎo)下,如今遇事也更細(xì)看細(xì)想了些。
蘇錦音回憶那少年稚嫩的面容,倒不曾想對方已經(jīng)弱冠了。只不過,再想想,似乎他那身形確實還挺高的。
但總之,這一次她沒有被救下的人一直抓住,這一世也絕不會再當(dāng)救蛇的農(nóng)夫和救狼的東郭先生了。
好心當(dāng)有好報。蘇錦音回到清泉庵之后,竟是意外遇到了她一直在等待的人。
清泉庵門口,一位風(fēng)塵仆仆的師太正好要邁步進(jìn)去。
蘇錦音喜不自持,一句“靜夜師太”脫口而出。
那門口的小尼姑睜大了眼睛,一臉的詫異。
蘇錦音也有些懊惱。她沒有想到自己等待了這樣久后,竟會以這樣意外的方式遇到靜夜師太。其實若無前世經(jīng)歷,她遇到這位師太應(yīng)是不識的。
只見長袍雖有破損,但精神仍十分奕奕的靜夜師太轉(zhuǎn)過身,看向面前的蘇錦音主仆。
她面上,并無身邊小尼姑這樣的詫異。目光首先落在蘇錦音的手上,靜夜師太問道:“施主一直在等貧尼?”
這一次,反輪到蘇錦音訝然了。她并未在庵中提過要拜靜夜師太學(xué)琴之事。讓捧月總在自己彈琴后出門打水,只不過是想引靜夜師太遣人來問詢。不過靜夜師太前些日子都不在庵里,這些顯然都成了無用功夫。
靜夜師太又問:“施主是想找貧尼學(xué)琴?”
蘇錦音再被猜中心事,反倒平靜下來了。前世,靜夜師太也問過這樣一句話。但她那次的回答,似乎并不讓靜夜師太滿意。
蘇錦音斟酌之后,由衷答道:“小女子想與師太請教琴技,更想與師太請教救人之法。小女子之琴只能愉人,不能治人、救人。”
“進(jìn)來說話吧。”靜夜師太并沒有再同前世一樣,一口回絕。
這個答案,讓蘇錦音已經(jīng)很是驚喜。是以,在靜夜師太問她平日都談些什么曲子時,她很是主動地提議,是否可談一曲請師太指點(diǎn)。
靜夜師太竟又未回絕。
架琴坐下,蘇錦音正要落指起音,卻被突然闖入的人打斷了。
“靜夜師太,她是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