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夢
胭脂已經不大記得這是逃亡的第幾個日夜了。以前還能朦朦朧朧的數著霍尋離去的日子,后來也就漸漸不怎么記得了。那種每一天,每一日每一夜都在擔驚受怕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復返了,可是當那個鮮紅的“霍”字闖入眼簾,她知道,那些噩夢般的日子,母親那些話語,她再逃不過了。
十年前,楚都長安。
“錦瑟!快醒醒!秦人殺過來了!”身著錦衣華袍的母親平日里細膩溫柔的聲音此刻有些驚慌。她被搖醒,從安恬的夢里醒來,陷入另一個無比恐怖的噩夢中。
她從母親慌亂的眼神中讀懂了什么,隱隱有些不安:“母親,怎么了?”
母親只是牽過年僅七歲的弟弟,蹲下來用力按著她的肩膀,一字一字用力地說:“錦瑟,母親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記好,知道嗎?”
她有些渾渾噩噩,只能用力點點頭:“好?!?
“錦瑟,你是父皇母后的長女,更是大楚王朝的唯一嫡公主。你要保護好自己和莊兒,將來終有一日復興大楚,報此時之仇,知道嗎?”
“母親……”仍是在懵懂之中,錦瑟連忙問:“那母親你呢?”
母親側頭對著一個年輕的將軍深深一禮:“霍將軍,錦瑟和莊兒就拜托給你了,這些年,大楚對將軍一家如何,本宮相信將軍心里有數。本宮希望將軍竭盡所能輔佐莊兒復興楚國,本宮無以回報!”
“皇后娘娘……”霍尋立刻跪下頷首,銀甲相撞的冰冷讓人心中一震:“臣一定保護好公主和殿下!請娘娘放心!”
母親蹲下來,抱了抱錦瑟和慕容莊,強笑道:“錦瑟,莊兒,以后父皇和母后不在你們身邊,你們要好好的。莊兒不許調皮,要聽霍將軍的話,錦瑟不許耍小脾氣,知道嗎?”
慕容莊哇的一聲哭出來,錦瑟死死咬住嘴唇,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兒。
“霍將軍快帶他們走吧,秦人就要殺過來了?!被屎笞詈髴賾俨簧岬目粗鴥蓚€孩子,她恍惚地站起來,癡癡看著母親?;屎蠛鋈徽酒饋韺χα艘话驼?,厲聲道:“你還想拖累莊兒和霍將軍嗎?快走!”
霍尋一手拉起她,一手抱起慕容莊,推開御書房的密道,閃身進去。
皇后略略整了整妝容,一步一笑登上城樓。鐵馬橫空踏平川,轉眼繁華變冷淡。
那是大楚的三千里錦繡山河,如今只剩下一捧焦土。
秦軍破城而入的一刻,她飛身越下城樓,一抹倩影墜入城下,血染疆土。
夜如墨染,霍尋把臂上的冷箭忍痛拔斷。錦瑟看著心驚肉跳,連忙截下一段裙擺給他綁住傷口?;魧ず鋈晃兆″\瑟的手,輕聲道:“公主可知現在是什么情況?”
“窮途末路,秦人已經在搜山了?!彼е齑秸f道。
霍尋抬頭望了望清冷的月色,道:“臣受傷了,不能再帶你們跑了。相反,我還會是你們的拖累。公主帶著殿下呆在這里不要動,我出去把他們引開。你們等天剛剛亮的時候趕快跑,想辦法活下來!”他把隨身的一塊玉佩摔碎,把其中一半遞給她:“此玉是我霍家至寶,我與公主各存一半。來日我尋找公主之時,以此玉為憑證?!?
他慢慢站起來,抱了抱錦瑟:“公主,一定要活下去!”
一道驚雷劈下來,錦瑟捂住了嘴巴,慢慢倒在地上哭起來。
巨大的空虛和驚慌讓她猛的驚醒,枕頭一側的潮濕感真實地傳來。她嘆息一聲,坐起來暗暗想著,還好霍尋活下來了。把枕下的一半玉佩拿出來,那玉佩的邊緣已經被磨地溫潤而平整。因為十年來無數次的希冀,無數次在絕望的時候她撫摸著那玉佩輕聲說,霍尋會來找你的,你怎么可以死掉?
錦瑟洗漱完畢,讓身邊的侍女把慕容莊叫來。
“莊兒……”錦瑟正在梳頭發,她借著銅鏡的影子看見慕容莊,緩緩道:“馬,干糧,水,地圖,都帶著嗎?”
慕容莊才年過十七,已經是身姿挺拔,清俊翩然的少年。他低聲道:“我都準備好了,長姐,什么時候行動?”
錦瑟散開長發,蘸著沉水香一點一點篦頭發。她一字一句道:“霍尋不把伊卓逼狠些,伊卓是斷斷不會接受這樣的威脅的。況且還有一個顧鏡辭在伊卓手里。伊卓的情報說秦軍已經完全退出大漠,可是我怎么也覺得霍尋并不會這么容易善罷甘休。而我們,只需要等著伊卓迎戰霍尋的那一天……”
“我明白了。”
錦瑟站起來伸手輕撫慕容莊的臉頰,“莊兒,姐姐真是開心。過去了十年,霍尋他沒忘!我們有機會復國了!父皇母后的血仇,我們終于可以報了!卻也不枉我們此番在突厥忍辱偷生這么多年……”
慕容莊嘴角輕輕地拉扯著,點點頭回握住錦瑟顫抖的雙手:“長姐,一切如你所愿。有了霍將軍的幫助,我們一定會事半功倍的!”
錦瑟抱了抱慕容莊,眼角淚珠輕盈,聲音卻是堅決無比:“莊兒,長姐會陪著你一起,把秦人欠我們的,欠大楚千千萬萬百姓的,一點一點討回來!把我們大楚的錦繡山川重新復興起來!”
慕容莊只是輕輕點點頭。
一望無垠的草原之上,慕容莊坐在山丘上看著那馬匹悠閑地吃著草。忽然背后傳來一聲嬌笑:“又在偷懶了?小心被諾里將軍看見?!?
慕容莊回頭望見阿桑俏麗的臉龐,她梳著兩條大辮子,又黑又亮的頭發光滑如絲綢,上面點綴著幾朵小花。阿桑坐在他身邊,慕容莊笑著問:“那秦人的公主如何了?”
阿桑嘆一口氣:“她并不是秦人的公主,聽大單于說,這是霍尋將軍的發妻?!?
“霍尋?”慕容莊聽見這個名字隱隱有些心驚,閑閑道:“秦人這是要耍什么詭計?”
“我聽大單于說,是他們想以和親之計一舉剿滅我們,卻被大單于識破了計謀。眼下秦人反而被我們擊退,還不知道要怎么辦呢。”
慕容莊笑看著阿桑,忽然道:“阿桑,你可愿意與我們一起走么?”
阿桑頓了頓:“一起走,去哪里?”
“是姐姐,她要回中原。”慕容莊站起來趕一趕馬匹,道:“中原有漂亮的宮殿,肥沃千里的土地,還有很多你沒見過的東西。你可愿意?”
“是嗎?我也只是聽他們說起過……”阿桑仰起臉來看著慕容莊,“你是從小生活在中原的?”
慕容莊略略揚起眉道:“不,我的家在長安那里。長安靠關中,東進即是中原腹地。”
阿桑眼里閃過一絲希冀,又湮沒在眼底:“不行,我是單于的侍女,若是我不見了,恐怕大單于要發火的?!?
慕容莊急急道:“可是我喜歡你……我……我想……”
“噓……”阿桑捂住慕容莊的嘴,低低笑著,忽然又撇過頭去,嗔怪道:“你胡說什么!”
慕容莊從背后抱住阿桑,小聲道:“我真的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