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況下，遇到沈如清與人發生矛盾，特別又是在沈府里，沈如真都會上去拉一拉，擋一擋，把事情大化小。但今天，沒有。雖然場面弄得很尷尬，但沈家三姐妹基本已經統一過了，就是希望看下沈鐵的態度，畢竟續弦這種事雖有妻孝一年之說。在這邊境這種地方隨時都有可能上戰場，加上民風相對開放，守不守妻孝全看自己。還曾有過妻子未下葬，便已經迎續弦進門的，美其名曰喪儀無人操持。雖說這種情況不多，但不是沒有。

這也是三姐妹擔心的原因，有過先例，誰又說得準呢。

獨腳戲是不好唱的，為了配合，沈如真裝出一副很吃驚的樣子看著張姨娘道：“難不成張姨娘想讓我父親續弦？不知續的是誰家姑娘？聽說張姨娘有個剛滿十六，云英未嫁的妹妹……”

沈如清呸了一口，接道：“你們張家的閨女是沒人要了嗎，哪哪兒都要插一腳……”　真像潑婦，沈如畫忍不住想捂臉。

“好了。”一聲輕喝。聽了這么半天，鬧了這么一場，沈鐵就是再傻也明白女兒們了心思了。當著祝千戶的面表態道：“我會為你們母親守兩年，至于續弦的事……兩年后再說吧。”接著回頭安撫祝千戶：“孩子們不懂事，沖撞了祝大哥和家眷，我替她們向您賠罪。”

“這事是我們考慮不周。”祝千戶被沈如清激得滿臉通紅，丟了面子才想起帶妾氏出門確實不合規矩。奈何枕頭風吹多了，人便也暈暈乎乎的失了分寸。怒瞪張姨娘一眼，沉聲低斥：“回去再跟你算賬。”嘴上罵著張姨娘，心里也怪沈家沒規矩，女孩家家的還管起自己父親的房里事來。

沈如畫不禁暗道：“這祝千戶家也是沒規矩的，任個姨娘上躥下跳。”

互相在心里鄙視一番，等祝家人離開靈堂又靜了下來。靈堂里燒著火盆，素白的顏色卻平白讓溫度低了三分去。長明燈的火光、白幡、香燭及紙錢燃燒后的煙氣隨風搖曳飄散，沈鐵怔怔的望了棺材上大大的奠字與蔣氏的牌位半晌，嘆了口氣。只回頭目光從三個女兒身上掃過，卻一句話也沒說，徑自步履沉重的踱出靈堂。

等沈鐵離開，沈家三姐妹互看了片刻，從彼此眼中看到對方同樣的松了口氣以外，還看到相同的忐忑。不論怎樣，只要沈鐵稍微有點頭腦便會猜到幾個女兒是故意的。偏偏沈鐵是個有些頭腦的，否則也不能從個大頭兵做到千戶的位置上。既然瞞不過，幾人便也沒打算瞞，大不了被責罰一頓。幾人心存僥幸，認為喪事期間即使罰也會看在蔣氏才去世的份上輕罰的。只是她們沒想過若沈鐵打定主意要續弦，她們鬧這么一場結果恐怕就會與她們想像的有出入了。不過還好，沈鐵還算是個念舊情的。

心里的大石落了地，沈如真開始盤算今日要做的事。道士午后就會過來，得讓前院管事安排好；廚房里做素齋的材料今天也會送些來，不然就不夠了；三妹在靈堂也呆了一會兒了，不知道冷不冷……

沈如畫則與沈如清跪到蒲團上給蔣氏燒些紙錢，等燒完了沈如真那邊也已安排好。沈如清因為是長女，不能離開靈堂得留在這兒繼續哭靈。沈如畫大病初愈不能在這冷清的靈堂呆太久，沈如真牽起她的手試了試溫度，還好，手還是暖和的。沈如畫抬起頭，對她扯出一抹笑。沈如真正打算讓沈如畫先回后院，沈鐵的小廝突然過來了，說是沈鐵讓三人到他書房去一趟。

三人俱都心頭一跳，看來還是躲不過。其實剛剛沈鐵在靈堂的時候就想到了吧，不知道當時為什么沒問，這會兒倒想起來要問了。

“走吧。”說完，沈如真垂下眼瞼讓人看不清情緒。沈如畫乖乖的任她拉著，與沈如清一起往書房去。

小廝在門外通稟了一聲，等幾人邁步進去沈鐵讓小廝掩上門在外面守著。

三人一起叫了聲父親便垂著頭不再說話，連沈如清都老實了。沈鐵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帶著些審視的看著幾人。頂著如此凜利的目光，三人都沒敢抬頭。沈如清正低著頭看著腳上的麻鞋出神，不知在想著什么。沈如真將牽著沈如畫的手緊了緊，眉頭微微皺起。沈如畫其實沒什么太重的心理負擔，誰讓她年紀小呢，不過她還是決定與兩個姐姐同進退。

沈鐵把她們全打量一遍，“誰來說說今天是怎么回事？”

見姐妹幾個不說話沈鐵也沒再逼她們，只將目光落在她們身上來回掃視著。

沈如清最先忍不住，囁嚅道：“什么怎么回事，這事本就是祝家的錯。”

“別想糊弄我。你爹雖然沒什么本事，但好歹是個千戶，手底下還管著那么些人呢。”沈鐵冷冷的看她一眼，皺了皺眉，忍了忍，終是沒忍住。“以后，在軍營里聽到的那些渾話別再拿出來說了，你是個姑娘家。”

“我……”沈如清雖有些不服氣，但今天這事兒若是傳出去也確實不好，以后說話確實得注意了。“我不是氣極了嗎！”

“你娘也有氣極的時候，你聽見她說過這些話嗎？”沈鐵有些不耐煩，他不想再在這種小事上浪費時間。“再順一遍，誰來說說今天這事？”平日里對待不聽話的手下沈鐵有的是辦法，大不了先來上幾十軍棍再說。可面對這三個女兒，沈鐵卻深感無力。蔣氏說過女孩子要嬌養，打又打不得，罵兇了又怕嚇到她們。小女兒的病才剛好呢，別又嚇出個好歹來。

“父親想聽什么？”看沈鐵的樣子今天定是躲不過去了，沈如真揣度著開了口。

“你們不希望我娶繼室我明白。你們娘親陪了我十多年，從微末到現在。雖然我是個粗人，但我也有良心，有感情。你們今天這么做，還有沒有把我當父親。我在你們心里就是個冷心冷肺薄情寡義的人嗎？如真、如畫跟我在一起的時間少，但如清你應該清楚。為什么要干出今天這事，弄得所有人里子面子都丟了才甘心？我知道今天這事你們三個都有份，但我想知道主意是誰出的。”被女兒們誤解，看得出沈鐵是真傷心了。

三人對視一眼，沈如真與沈如清異口同聲的說是自己。沈如畫知道自己年紀太小，承認了沈鐵也不會信便沒開口。

“平日里沒覺得……你們姐妹倒是感情好。”沈鐵嘲諷似的笑出聲。“我要聽真話。”

“是我。”沈如真站了出去。

“父親，這件事是我引起的，不怪姐姐她們。”沈如畫仗著年紀小，沈鐵拿她沒辦法，也不懼。

“喔？”沈鐵蹙眉，口氣緩和了些。“說說看。”蔣氏死了，這女孩還這么小，又才生了病，他是真心疼。

“之前我對母親說的話都是真的，確實做了這個夢。后來我告訴了二姐姐，二姐姐肯定是擔心我才這么做的。”這事確實是沈如畫起的頭，但她年紀只有這么點，能擔的責任有限。

“是這樣？”沈鐵挑眉看著沈如真。畢竟是武將，刀上舔血過來的，雖然沒刻意對著誰，但氣勢卻是不弱。

既然開了頭，沈如真也就照實說了。“聽了三妹妹的話我確實有些擔心。不知道父親還記不記得，幾天前祝千戶來過家里一趟。你們在書房里說話，我有事想過來與您商量，結果在門外正好聽到他在說讓張姨娘的妹妹給您做繼室的事兒。您雖然沒答應，但是沒有拒絕……”說到后來，聲音低了下去。

沈鐵回想了一下，確實有這回事。他當時沒在意，以為祝千戶就是隨口一提，便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被沈如真聽了去，才有了后來的誤會。

“那你呢，你也不長腦子？”沈鐵看著沈如清訓斥。

“我怎么不長腦子。這能怪我們嗎，您當時沒拒絕不就是默認。”沈如清覺得自己其實是最吃虧的那個。這事里面她的戲份是最多的，名聲也是壞得最徹底的，卻是唯一一個被父親責罵的。

“你是長姐，妹妹們六神無主的時候你最該拿主意，可你偏偏最鬧騰。”沈鐵嘆了口氣，發現以前蔣氏說他的那些話真是沒錯。都是他寵的，寵了個這么沒腦子的長女出來。

“父親錯怪長姐了。我把這事告訴她的時候，她是想去問您的。是我，是我讓她別去。”沈如真垂著頭，神情有些黯然。“是我不信任您，是我的錯。”

沈鐵嘆了口氣，“這事兒也不能全怪你，說起來我也有責任，我跟你們不夠親近……”

“不，不是的……”

“行了行了，都別說了。”沈如清不耐煩道：“事情都已經這樣了，那祝千戶帶個姨娘出門，是他沒規矩在先，諒他們也不好意思把這事兒往外說，不會傳出去的。”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掐頭去尾的謠言還少嗎？”沈鐵背著手厲聲嘆道：“我們與鎮遠侯府訂親的時候本打算等你滿了十六就嫁過去，現在你娘去世要守三年孝，嫁過去都十七了。還不知侯府那邊愿不愿意等，若再有謠言傳出來……”

“大不了不嫁，有什么了不起的。就韓謂謙那個病殃子，就算嫁過去守寡也是遲早的事兒。”其實這段時間沈如清也想到過自己的婚事。母孝是必須守的，要是別人不愿意等她三年該怎么辦？想到這些就心煩。現在又聽到沈鐵提起，那堵氣的話不知不覺便沖出口來。

“渾說什么。”沈鐵終于有些惱了，這個長女就會火上澆油。“行了，這事兒我會處理的。”說罷，轉身出了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