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菱形皮卷,被邢默平開在竹樓內的一張花梨木的彎腳圓桌之上,上面并沒有什么奇特之處,只有一些被刻畫的紋路凌亂不堪,像蜘蛛,卻又像是無法解開的纏繞著的發絲。舊銅色帶著魚鱗紋的匕首同時也被他從腰間卸下,放在了菱形皮卷的旁邊。
“被二爺留下的人,都需要以血為誓,簽下生死契?!毙夏f著伸手對念無心做了個請的手勢?!昂灹艘院?,你的命也就是屬于二爺的了?!?
念無心聽罷自然是一怔,她不傻,這好比是一場舍命的交易,讓她遲遲不愿將血融入這里。
“無心姑娘。”邢默一旁提醒道。
念無心輕手拿起匕首,指尖處不覺得一陣涼意穿透她的全身?!澳莻€,二爺是誰?”這么久了她才想到要問問那個男人是誰。
“二爺……”邢默想了一會,一些不愿提及的事終沒能從他嘴里說出來。只說道他是前朝的王爺,至于他的名字……他跟隨他這么久,也只是從一個女人口中偶然得知他叫華衍。邢默道,“我們只管叫他二爺就是。”
說話間,念無心毫無痛感的將手掌劃破,深色的血液滴入那張皮卷最中央的花紋上,沿著凌亂紋路,如同河流流向各方的支流,光影一閃而過,便回歸于暗沉的顏色。
“二爺……他很厲害是嗎?”念無心有些不適應這樣的一個稱呼,咬字顯得生硬。
邢默自然地收回了她融血的生死契,放入胸口的衣兜。“至少我認為?!彼氐??!爱斎唬瑹o心姑娘也很厲害?!彼c她交過手,自認為除了二爺沒人能傷了他,可她的出手讓他有些難以抵擋。
念無心不語,厲害也只是他人口中得知。若是神隗,他一定會說,不夠。
恍惚間,她將邢默還給她的殘譜從腰間抽出來,奇異的符號是她看不懂的文字,雖說知道是譜號,但還是得找人去解化。
邢默側眼掃過,裝作淡漠的樣子試探的問道。“無心姑娘是怎么得到這個的?”
“撿的?!蹦顭o心回道。“很重要嗎?”她反問,她注意到那個稱呼為二爺的男人在見到這半張譜時,眉宇間閃過的嚴肅與緊張,大概的猜測了一下這殘譜的重要。
稚杳在院前隨手將一旁的翠竹枝椏折斷,“咔嚓”的聲音有些刻意,她不以為然的又將枝椏上的葉子一片一片地擰了下來。好似抓鬮一樣,算著自己該來還是不該來。她一面說道。“我聽說,還有半張在……”
邢默被稚杳的話拉了過去,不料,稚杳一個“哈欠”故意將要說的地方給蓋了過去。邢默不好明著追問,心下一緊,這丫頭到底是在釣他的胃口。
念無心聽罷,也只是抬眼與低眉的動作。她從來沒把稚杳當作某個正常的小孩一樣,如今她這般說來,倒也讓她想通了為何要一路跟著她。神隗是蛇怪,他留下的東西自然不同于一般,難免有人會眼饞。她見過有人因神隗的一支綰發的簪子而搶奪的不可開交,她問為什么會這樣,可神隗只是用一抹有意味的笑,將其置之。
念無心收了譜重新放于腰間,在她的思維里,神隗的東西就是她的,她不允許有人搶她的東西。
“還有半張在哪?”念無心主動問了稚杳。
稚杳一聽,一雙大眼閃爍著光芒,忙將手中的竹枝拋向腦后沖到念無心面前?!澳镉H,你要去找另外半張譜嗎?”
念無心反應有些緩慢地點了點頭。
“那走吧,我帶你去。”稚杳倒是表現的有些著急,擠開一旁的邢默,自顧的挽上了念無心的手臂。
邢默見此,不緊不慢的開口道?!岸斣诘戎覀?。無心姑娘是簽過生死契的,只能是,二爺說去哪,那才能去哪?!彼麑⒁幘卣f的明白。
稚杳一聽,這會子很是自覺的停下腳步,放開了挽著念無心的手,有些委屈的看著她。“娘親,你如今是有主的人了,可不能隨意的想去哪就去哪了。”
“那就不去了?!蹦顭o心并沒有多么的在意另外半張譜,她的目的只是為了找到神隗。那個男人答應幫她找,那她也只能是作為交換的留在這里。
她一路跟著邢默出了竹園,與來時的道不同,換了個邊,往與之相反的方向走去,同是怪石密林,幽藤小道,分辨不出任何區別所在。邢默親車熟路有規律的踩著腳下的石板,念無心一個不落的跟著踩上去。出來前,邢默有交代,這林里設有陷阱機關,稍有差錯失誤觸碰到機關,不死,也是個半身不遂。
稚杳習慣的東張西望,腳下卻也是穩扎著跟了過來,她看似滿不在意的游玩嬉鬧,實則將這所走之道全權記于腦中。
華衍又換了一身金絲羽線所織成的金黃色的衣袍,赤線勾出來的麒麟一針一線精細無比的在他的衣擺之處,栩栩如生。到底是前朝的王爺,怕是如今皇帝的祥云龍紋服也不及著麒麟的張牙舞爪來的戾氣。他一手背于后背,一手輕搖著不曾放下的軟骨折扇,立在江邊礁石旁迎看著江對岸搖槳的渡翁。念無心只看的到他立挺硬朗的背影,還有讓人發顫的陰柔寒意。
邢默上前向他行禮示意以后,將念無心的生死契遞予華衍。以往,所有這些人的生死契都由邢默一人來保留,唯獨念無心,二爺竟要留在身上。著實讓他想不明。
華衍打開看罷,隨后又放入了自己的袖口中,一抹笑意深沉之后便不再理會。
“今天要去見一個故人。把我的面具拿來?!比A衍道,眼神依舊望著遠方,不見任何情緒。
邢默回道?!澳挠鹂婢咴谏洗闻c人交手的過程中,有了些微的損壞……”
“聽說陰陽人的鬼面倒是挺多的。”華衍說得刻意,話語中有所指。
稚杳仿佛沒聽見一般,拉著念無心身上寬大的衣帶,這里瞧瞧,那里看看。隨著華衍看過來的眼神,念無心有些不自在,這稚杳好似故意將她拉入這尷尬的境地。
邢默也隨著看了過來。“無心姑娘可否讓她借出一張鬼面?”
念無心看了邢默,又看了華衍,然而對于已簽了生死契的她,也只能是站在他們那邊了。她也不知道這丫頭會不會聽她的話,試探的叫了叫“稚杳……”
剛開口叫出她的名字,稚杳無奈的翻了翻眼皮,便從她隨身攜帶的麻布袋里搜出一張黑白相接的幻無常面具扔了過去。
華衍一把接住?!熬G眼紅舌,鬼面就是鬼面,這不就是黑白無常的結合么?!彼幸赓脙艘幌隆?
“這是幻無常?!敝设眉m正道,上前一步又奪回了他手中的幻無常。華衍任由著她的動作,只見她的小手利落的摳下幻無常的兩只綠眼,又拽下那掉的老長的紅舌,然后伸手覆蓋白色的一方往旁邊黑色的一邊移去,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當她再將幻無常遞到華衍面前時,已是一張普通的白色面具。
華衍又是一笑,饒有意味的說道?!叭耸篱g不可思議的事可真多?!?
稚杳才不理會他的話,又是回到了念無心的身旁。
走完水路,重新到來這洛陽城中。一行四人在街上過于明眼,不知是華衍有意于此,還是他本身就是這么張揚,華麗的身影在人群里顯得有些距離。邢默與他并排在前,誰主誰仆一眼就能分辨出。念無心無聲的跟在后邊,有些不自在這些聚眾的目光,稚杳則在中途說肚子餓,要去找食物填肚子,有意借此擺脫了他們。往白了說,誰也不會在意一個陰陽人的去留。只道是各自的心思不同,誰都不好亂加揣摩。
前方深入是熱鬧的集市中心,人潮堆擁在某一處,像是新修建的公告欄上貼上了新人犯的面孔,市井之人各自爭論探討著這人犯了什么事,該受到何等的處罰。念無心不由自主的也停在了這公告欄前,看著畫像上的人。
“你認識?”華衍的聲音驚醒了她。
念無心見他刻意回身過來同看著公告欄上的人犯,突然變得親切的詢問讓她有些不適應?!安徽J識。”她回道。
“他是一個淫賊?!比A衍只是簡單的說道,繼而又是冷漠的向前走去。
許久,華衍像是感覺到她有些話沒有說出口,便繼續問道?!澳阌惺聠??”
相比常人念無心的反應仿佛永遠都是慢的。“你,能幫我找個畫匠嗎?”她說道,并沒有覺得這是一個要求,只想著若是將神隗的樣子畫下來,也像這樣貼滿告示欄,他見到了是否一定會來找她。
“畫匠?”華衍有些狐疑,卻也沒多問?!靶夏褪且粋€畫匠。你想畫什么就找他吧?!?
邢默點了點頭?!盁o心姑娘是想為自己畫像了么?“
“不是?!彼龘u頭?!爱媱e人。”
“也可以,待有空,你盡管將那人的特點說明便是?!毙夏卸Y的回道。
“多謝?!?
華衍聽罷,不用猜想都知道是想畫她要找的那個人?!盁o心?!彼蝗唤辛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