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火
- 流沙亂語
- 夏夜梔子香
- 2589字
- 2020-10-13 00:36:58
時間不等人,葉琬琰和時初九合計了一下,這城門估摸也是出不去了,時初九倒是想起了江白露的住所,眼下江白露外出,這屋子也空了出來,卻也可以躲個一時半會。葉琬琰沒有他法,覺得倒也是個湊合的主意。
江白露的住所倒也不遠(yuǎn),葉琬琰來過幾次,也把來去的路摸得清楚,不一會兒功夫,便到了江白露這里。屋內(nèi)沒人,葉琬琰大著膽子翻墻而入,平日來的時候,要么不得進(jìn)要么就沒留多久,現(xiàn)在卻是有時間好好的將這屋子看清楚了。
這是固城一個很常見的庭院,四方的中庭,鮮有布置,只是放了一方石桌,一把石椅,除此之外,寥寥幾個家常用具異常整齊地放置在屋檐下的過道邊。屋門邊還飄著一個孤零零的燈籠,籠身沒有裝飾,只是籠統(tǒng)地泛著黃,仔細(xì)看,還蘊(yùn)著油火留下的灰黑。葉琬琰推開屋門,卻見屋內(nèi)陳設(shè)簡單,白墻灰屋,一如主人人生般單調(diào)蒼白。
紗國富室大家的兒子,沒有富埒陶白的人生,卻尋找著非常道的生活。拜別了江白露的那段時間,葉琬琰向時初九好好問過江白露的事。時初九憑著自己在官宦富商家聽到的閑散碎語,終是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替江白露拼湊出一個生平。
江家來自鄰國尚朝,江白露的母親早亡,早到他連他母親模樣也記不得的程度。江白露的父親江恒性情寡淡,江白露的性子便隨了父親,少語沉靜。江白露從小就有異能,眾人多少忌憚著,卻也合了他的性子。后來年紀(jì)長了,多了些自己的主意,與常人越來越疏離,連帶著父親也愈加的不親。終是有一天,未留只言片語,江白露便離家而行,尋那心中的道去。
江白露的人生單調(diào)到?jīng)]有多少可以作為談資,人們除了他的異能,談的更多的是他父親的財富,鹽道航運(yùn)、絲綢茶葉,紗國各行各業(yè)里很少能找不到江家的蹤跡。
“卻有一個說法,”江白露沒有給予時初九多余獵奇的故事,葉琬琰記起時初九便也扯出一個傳聞中牽強(qiáng)的說法:“他的母親沒有和江恒成過親,他母親心里住的是別人。”
想起這話,葉琬琰卻憶起了爾不刃,那烏金鎧甲鑄成的高大身影向著皇城,頭盔頂上雪白的貂纓在風(fēng)中舞動。
“霖,他曾喚過這個名字。”
霖,爾不刃心中駐扎的名字,葉琬琰倚在墻上,嘴中輕輕地咬著這個名字。闔上目,她靜靜地在腦中描繪著爾不刃的模樣,這陌生而熟悉的男子。
帶著金色面具的他,胡服緊身,瀟灑俊逸,燈火螢螢,他的身影卻發(fā)著光。他眼梢含笑地勾著她,抬頭一飲一壺酒,酒水長長傾下,酒沫子飄灑而出,點(diǎn)濕了他的水藍(lán)衣裳。
葉琬琰快步向他跑去,竭聲問道:“霖是誰?你心里為何沒有我?”
爾不刃放下酒壺,依舊笑著,手指上的扳指泛著柔潤的色澤,面具上流暢的火形陽紋淌著刺目的光芒。
淚眼迷離,葉琬琰眼中的身影濕了她的睫羽:“為何霖可以、浮生可以,我卻不可以!我哪點(diǎn)配不上你?”
葉琬琰烏絲黑亮如漆,衣裳紅得如荼,在一片奇光幻境中,身姿如煙。發(fā)絲撩過眼畔,葉琬琰蒼白的臉龐上,菱唇絳色如血。
“七月初九,城外的劉姓乞丐回了城,換了身好衣裳,聚了位美嬌娘,”爾不刃取下面具,漆目聚光,冷聲啟問:“你可知為何?”
葉琬琰回視著爾不刃涼澄澄的目光,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背脊梁一陣發(fā)麻。
爾不刃將酒壺往側(cè)一甩,上前邁步,牽住葉琬琰的長袖,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耳鬢廝磨,咚咚的心跳聲下,卻是爾不刃在她耳邊的私語:“他宿在河邊,他賣了你的發(fā)簪。”
心緊緊繃繃地扯著刺痛,葉琬琰話語無力,只是直直問道:“你殺我之后,可曾有想過我的好?”
沒來得及等待爾不刃的回答,卻見爾不刃周身浮起瑩瑩白光,隨風(fēng)散開,化作金黃的胡楊葉子飄灑在玄光妙色中。胡楊葉灑灑漫漫,遮目蔽天,揮揮揚(yáng)揚(yáng)的葉隙間,葉琬琰瞧見一個蒼白的人影,銀發(fā)連于天,地衣生于土,森森地注視著她。
葉琬琰心中突凜,卻聽見時初九在她耳邊喊道:“醒醒,快醒醒。”
眼簾發(fā)著脹,葉琬琰才驚覺自己原是睡了一場,做了一場噩夢罷了。屋外天色已至暮色,葉琬琰心里暗嘆道,夢中不過一時半刻,醒來卻是過了幾個時辰了。
“糟蹋啊。”時初九哭喪著臉,湊上前來,手指兒浮在自個兒肉身的胳膊上:“我這養(yǎng)家糊口的一對胳膊,就這樣被你生生地抓成皸皮坑子了。”
葉琬琰低頭一看,胳膊上果真印上了緋紅的指甲印,見時初九的心痛摸樣,她卻不以為然,只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揉揉腿,一抬手才發(fā)現(xiàn)滿手都是淚痕。
“你睡了多久就哭了多久。”時初九輕咳了一聲,其實(shí)心疼自己胳膊是其次,他真是受不了瞅著自個兒哭得憋屈:“你喚著那誰誰的名字。”
“誰?”葉琬琰心中郁郁,卻一下想到了自己嘴中喚的是誰。
“起先只是輕輕喚著,喚得可柔了,接著就是抽抽涕涕地喚著,最后安靜了一會兒,再喚起他的名字,卻是字字清晰,斬釘截鐵。”時初九嘆了口氣:“其實(shí)你又是何苦呢?”
葉琬琰顰眉不語,嘴中的話語堵在唇邊卻未開口。時初九雖是市井之流,模樣卻也不錯,臉蛋干凈清爽,眉眼秀俊嘴角帶靨,配著葉琬琰的姣資女兒態(tài)倒也能看。她沉默了片刻,終是吐出了口:“我不甘心,卻也不明白,我葉琬琰哪點(diǎn)配不上爾不刃了,我心里這般有他,他卻狠心待我如此?“
多么熟悉的詞啊,時初九心里嘆道,戲里的棄婦對著負(fù)義之徒哪個不是這樣的臺詞啊。雖說這葉琬琰的來龍去脈他也只窺得七分真切,還是斟酌了一番話語,勸慰道:“你看圣人昭父院子里養(yǎng)的母鴨子,看上了隔壁窩的公雞。母鴨子硬要這公雞下水一起暢游,這公雞不干呀,這掉水里可是要命的事啊!”
“你說什么?”葉琬琰皺著眉頭,不知所云。
“唉,這母鴨子就是你。”時初九嘖嘖道:“那公雞便是爾不刃了。”
葉琬琰聽了這話,卻默不作聲了,只是低著眼看著地,若有所思。夜色將至,地面悄悄地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墨色,石墻斜影已是不太分明。葉琬琰想了許久,卻聽得的哪家公雞不合時宜地怪叫了一聲,想起時初九方才所說,不禁撲哧笑了一聲,才問道:“為何偏偏是那圣人昭父家養(yǎng)的公雞和鴨子?”
時初九卻也不多想,脫口而出:“你是王妃,怎可用尋常家的鴨子。我想這昭父受貴族子弟推崇,倒也配得上。“
葉琬琰一眼將時初九掃過,卻也不正眼瞧他,只是眼梢?guī)е铓猓旖菂s忍不住笑意,將時初九這莫名其妙的理由受用下了。
肚中咕咕叫了起來,葉琬琰一瞧早過了晚膳的點(diǎn),再過一會兒就要到宵禁的時候了。她出屋走到院落,聽見門外隱約有些竊竊議論聲,正想湊到門縫前看個究竟,此時,時初九卻叫了起來:“這是哪家起火了?”
葉琬琰抬首望去,見院墻外冒起一縷黑煙,看這黑煙的大小與方位,離的不近,該是北處的哪家屋落走水了。
時初九飄得高高的,伸長著脖子向著北方仔細(xì)打量,他突然哇的一聲叫了起來,搔首瞪眼:“完了、完了!這起火的不就是我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