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疑問句,花檐愣了許久。
青樓之事已經過去數日,她都不大記得些什么,至于那長哥哥,她只當他是腦子壞了一直沒修好。這樣的人自是不能以常理推論,故由他待了個好也變得尋常起來。
回廊之間,狹路相逢。
眼前的女子看著自己,含笑間渾身散發著溫和之息,而目光卻有些銳利。
花檐微詫異地看眼前這個問話的姐姐,詫然道:“兄長說,既然我心性早不同以往,如今便更應該循著心性玩樂玩樂,青樓是個……”
愣是沒憋出個合適的形容詞,余光將視界內的這兩位如書中走出的“淑良”美人姐姐都掃視了一番,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話補完。
“……呃,能變成癡漢的好地方。”
“淑良”美人二姐姐又一陣笑,花檐懶得理會。
只看著百里棠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一陣詫異又一陣失望。
分不清是覺得自己這小妹傻到讓人無話可說還是有什么旁的情緒在心里涌出。
“他居然是這樣想的……哈哈,真是奇怪。”百里棠轉過身望向長廊外拂動的柳枝,嘴角緩緩抿了一點笑,落了一聲不知是嘆還是詫異。
花檐心里隱隱有些疑惑,她恍惚覺得長姐的那個笑很不真實,那張已經生得很美的臉上仿佛蒙了一層層薄薄的霧氣,竟有種如斯寂寞的蒼涼之感。
誠然那位所謂的哥哥的想法及行為勉強當得起“驚世駭俗”這個了不起的成語,但任誰聽說了,也不該是這樣無奈又千回百轉的反應才對,更何況,這都過去數日了,也沒個誰會再拿這樁八卦才對。
百里家里的這些關系她還不大懂,但應該是不大和睦的。
聽聞二哥哥百里匯十七歲時與阿爹大鬧一場,第二天撕下了城里的軍營招募令,當即就離開了。走的時候,全家上下沒一個人送他,最后還是對他起了賊心太久的小丫頭哭著給他表了個白,但那個小丫頭平素言行低調,在百里匯那并沒留下什么印象,故那個白表的也沒什么作用。
百里匯走了,走的很決然,一去便是兩年未歸。
她聽說這樁事時就想,倘若那時有一個親人來拉住他,說不定就不會走了。將這想法與了談得來的章伯一說,章伯直是搖頭,最后是嘆,這大宅門里,庶出的孩子也叫人心疼,各堆壁壘,各自為局,總是會出事的。
章伯說的傷心,她大致總結了個意思,那便是這個家里,大家都不怎么友好相處。隨著時日住得久了,她對自己這個總結更有了信心。
只是現在,這個與自己不怎么和睦、與長哥哥也不怎么和睦的長姐提到了跟她沒什么關系的游玩之事,還擺了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真是想不明白。
興許是錯覺應該是錯覺絕對是錯覺,就算不是錯覺也和她沒什么關系。花檐搖搖頭,很有耐心地再行了個像模像樣的別禮。
“姐姐沒有什么再想問的了吧,那么阿荀,就先走一步了。”仰高了下巴作足了諂媚的表情。
“罷,看你早就想離開了。”
百里棠又回頭輕笑,又是如常的樣子,花檐心中暗想方才果然是錯覺,聽得姐姐這樣好說話,大概不會再糾纏什么了,便很是放心地邁出離開的步子。
正越過百里棠的肩膀時,又聽了聲溫和的聲音,聲音很輕地落入耳。
“自家姐妹,不必這般生分,姐姐們也不是吃人的老虎,平素得閑也可多來與我們相處些。”
說得很有真誠之感。
花檐甚是可惜地想小妹我要拂了你的好意了,有個百里商良就很是麻煩,若還招惹姐姐我這劫怕就歷不了。
拒絕之詞終究沒有說出來,看話本看得多了,花檐有個個自以為很正確的見解——世人大多都有種怪癖,如果你好心好意地邀請了人家來卻遭到拒絕,不出意外,這時候你都會拽著人家想問個理由。有的聽了理由還會逐條反駁,這時候又得讓人家再想新的理由,想來想去等到人家想不出了自然就會應了。
盡然你原本只是說說,并沒有真的想邀請人家過來。
花檐想了想,不由得一顫,為了不再招惹更多的麻煩,只扯笑諾諾應了聲“聽姐姐的,一定會找時間多相處的”。徑直朝與百里家的兩位姐姐相反的方向而去。
像只兔子似的,步子邁得很開又很謹慎,很快就消失在長廊盡頭。
身后百里家的兩位旁出姑娘靜靜地站在原地,目送著襲一身青澀紅裳的少女離去。
……
一直憋著惱火之氣的百里雪見小妹百里荀身影消失后,這時嘟囔起嘴不開心地對著大姐百里棠開口,“姐姐竟還要那小丫頭和我們多相處,這是忘了百里家就因有了她,我們才白白受了那么多年的冷落與欺凌嗎?若不是我們姐妹還有點出息,怕早就要各見黃泉了!”
“住嘴!”百里棠聽了怒喝道,轉過身來,揚手竟揮了一巴掌拍到了百里雪臉上。
一聲清脆,嚇得剛落到屋檐上休息的鳥兒群起飛走。
“你記著,掛著百里家的名字就應該時刻將家族之名放在心上,說什么見黃泉的混話!你輕賤但百里家輕賤不起!”百里棠溫和的嗓音里較出了幾分厲聲來教訓。
“可是……”百里雪捂著被打的臉,也被嚇到了,眼里閃了些晶瑩的淚花,還是覺得委屈,但看到橫眉怒豎的百里棠,終是收了音,低下了頭去。“是,姐姐教訓的是。”
一般傲慢的樣子瞬是軟了下去。
百里棠幽嘆了聲,心氣平下來,伸手那只方才打下去的手顫巍地又輕輕地去撫摸百里雪那張被她打了的臉,語氣如常輕緩,又帶了點心疼,“你大了,都該學著好好照顧自己。你我都到了破瓜之年,父親已經在替我們張羅婚事,方才這話……若是被他聽到,定不是抄書那么簡單的。阿初被趕了出去,我們……”
咽了淚,沒有再說下去。
四月清風悠悠地拂著長廊內外,百里棠的話落在相依相惜的妹妹心上,如隱根的刺在一點點被拔出又收進肉里。
適時偌大的院子里除了她們兩人,再看不到其他人影。
仿佛還是那幾年,小小的孩子在打雷下雨天瑟瑟發抖地抱在一起,阿爹不在身邊,阿娘不在身邊,就連仆人也是半個身影都不見。那時也是這樣,百里棠擁住她,緊緊地擁住她,語氣堅定得讓人心疼,她說“不怕,我會帶你們活下去,我們都會活下去。”
她說的是我們,那時候她說的“我們”就飽含感情,我們,我們……惺惺相惜,惺惺惜惺惺。
只是那時,她們是三個人,她們還有妹妹百里初。
“妹妹錯了妹妹錯了……”百里雪聽得愧疚極了,方知自己的幼稚膚淺,抱住百里棠大哭起來。
“罷,以后安安分分的,興許能嫁個好人家,都收了淚,讓人家瞧了盡笑話。”百里棠迎了擁抱,嘆了聲,終是溫和笑了笑。
“嗯,聽姐姐的。”百里雪抽泣著應道。
“好了,我們今日還要去姑藍寺祈福呢,之前就同大娘講了,這會還不利索點。”百里棠寵溺地笑了道。
百里雪聽此不以為然地又嘟起了嘴,全然忘記了方才被訓的事情,“哼,那婦人巴不得我們出了門遠離了她的兒女,再不回來呢!”
“阿雪!”
“好啦好啦,我以后不說了真的不說了。”百里雪看到百里棠又皺了眉,忙道起了歉。
百里棠搖了搖頭,心中遺憾從前太慣著這個二妹了。看了下天色,懶了心思再說些什么,嘆了嘆,挪步向前走去。
“是得注意點,今日趕著拜佛,我就不與你再計較,快些跟上。”
百里雪在短時間里被姐姐訓了兩次心里疙瘩橫生,悄悄地離遠了百里棠,心嘆自從阿荀從湖里撈上來后,自己這個姐姐就變了許多。不由得再想起三妹阿初,眉梢也有些傷心的情緒涌現。
“會活下來的吧,她那樣的人……”
幽幽地自言道,說出“她那樣的人”時眼角拂了一絲安慰的笑容,記憶里從小到大,三人中就數三妹的性子最是倔強,不像大姐的溫和,不像自己的嬌蠻,那是一種很單純的倔強,甚至有時連帶著的那股對人的恨意也是極單純極強烈,所以當初見三妹將百里荀推下湖時,她心里雖慌,卻并不驚訝。
總之,倔強的人總能活下來吧。百里雪看了看在前方走得匆忙的姐姐,又難過又欣慰地笑了,一時竟有些感嘆她們的姐妹緣分。
百里棠似是反應過來后面無人,在前方停下腳步,玩笑般嗔罵道。
“你這小丫頭片子,還忤在那作甚?”
“就來了就來了。”百里雪笑著跟了上去。
……
長廊盡頭,花明柳暗一方宜人的小院。
遭遇了一波狹路相逢之后的花檐,在家府這個諾大的宅院里瞎轉著,又見到了刻意了想躲的百里商良。
花檐心想老子一回沒跑二回肯定是要跑的,然剛尋好了逃亡之路,靈敏的鼻子就嗅到了香味,余光瞥到百里商良手中拿了個油紙包。
一時之間竟忘了躲身的計劃,小心地挪步過去,咽著口水問,“這是什么?”
百里商良笑笑,“喏,特地帶給你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