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隨著災民走了很久，終于到達了北方七城的中心銘城，這里的情況稍微好一點。

“小姐，有人在施粥！”榕玉高興地拽著溫又珊的胳膊。

等待的人已經排成了一條長龍，盡頭正在舀粥的是一位身穿鵝黃色古紋雙蝶云水裙的妙齡少女，時不時囑咐端著粥的災民小心燙著。

“孫二小姐真是大善人啊。”領到粥的災民頻頻道謝，那黃衣女子也微笑以待。

“小姐，你就在旁邊等著吧，榕玉可以拿兩碗的。”

溫又珊有些執拗：“榕玉，沒事的，我們現在只不過在流浪，還拘泥于這種無謂的清高干什么？”

溫又珊雖然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卻也沒有靠別人施舍過什么，這番排隊等粥倒也不免有些尷尬。但是她也并不認為傲氣這種東西要用在這里，如果哪一天只有自己一個人了，依賴是最致命的。

很快就到溫又珊了，接過粥碗的時候突然有些重心不穩，差點就要潑灑出來，幸好孫二小姐即使幫她握住了。

“小心燙。”女子似乎并沒有怪她，反而溫婉地對她一笑。溫又珊有些臉頰發燙，說了聲謝謝，便低頭溜走。

不知不覺已經臨近傍晚時分了，溫又珊她們總算找到一個破落廢棄的小院子休息，大旱已經持續二十余天了，饑民到處可見，此時這個小小的廢院里也擠滿了不少背井離鄉的災民。

“小姐，你額頭好燙啊，可能發燒了”角落里，榕玉摸著溫又珊的額頭，面色焦急。她們已經跟著災民四處流散了好多天了，如今來到了北方七城中相對還算安穩的銘城，身上的大部分盤纏也在路途中被偷了去。現在的情況下要是生了病可就糟糕了。

“榕玉，我沒事兒，你又大驚小怪了。”看著都快要哭鼻子的少女，溫又珊只能強打起精神，刮了一下榕玉的鼻頭，嗔怪道。

大約三個月前，北疆王叛變，占據北方七城時曾經與守城軍隊打了約莫半月的仗，人們聽說軍隊所到之處皆被燒殺強擄，紛紛背景離鄉。溫又珊的小屋正是建在兩軍交戰的要塞上，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又如何同軍隊抵抗？只得隨著山下小鎮的村民一起離開。不想到偏偏又遇上二十年難得一遇的大旱，一時間四處民不聊生。

“小姐，我這里還有一個饅頭，你吃了吧。”榕玉背對著災民們，悄悄地拿出藏好的最后一個饅頭。

看著榕玉手中的有些壓得變形了的饅頭，溫又珊不禁眼眶有些濕潤，想起這些日子榕玉隨自己顛沛流離卻一直不離不棄地照顧自己，兩人都已經餓了兩天了，如今榕玉一直舍不得吃，僅剩的一個饅頭還給了自己。

“娘親，娘親，我好餓啊”

溫又珊循聲望去，一個約莫八歲左右衣衫襤褸的小男孩拉著一位少婦的衣擺，蠟黃的臉蛋消瘦地只有巴掌般大小，只有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讓人看了異常地揪心。少婦的懷中還抱著一個女嬰，可能少婦長時間饑餓，沒有奶水，懷中的嬰兒哇哇地大哭。一邊是嗷嗷待哺的女兒，另一邊是餓地面黃肌瘦的兒子，少婦的臉上布滿了愁容。

溫又珊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饅頭，正欲出聲。

“小姐——”榕玉搶先一步佯作惱怒地瞪了一眼，又瞬間歉然地垮下臉：“小姐，我知道你宅心仁厚，可是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現在又發了燒，正是需要吃點東西補充體力的時候。不是我們心腸硬，如今這樣的饑民數不勝數，我們也沒有這個實力去幫助他們啊。”

溫又珊眼簾低垂，猶豫了一會兒，但聽到小男孩有氣無力的哀求，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來，向著小男孩的方向招了招手。

“來，姐姐還有個饅頭，給你吃。”

小男孩見到溫又珊手中的饅頭，兩眼頓時閃亮了起來，歡快地奔跑過來拿起饅頭就咬。少婦想阻止的話在看到孩子那么明朗的笑容后終究是沒有說出來，只得略抱歉意地對著溫又珊輕輕一笑。

“小姐——”榕玉見到自家小姐還是把自己千辛萬苦省下來的饅頭送了出去，不禁委屈地眼眶都紅了，賭氣地背了過去。

“榕玉”看到榕玉真生氣了，溫又珊知道自己傷了榕玉的心，故作輕松地逗笑：“榕玉，不要生氣啦，我都送出去了，反悔也來不及嘍。”

“小姐，我不是氣自己受了委屈，我是氣你不愛惜你自己！”榕玉轉過身，淚眼婆娑地望著溫又珊：“我不是圣人，也不像小姐有這么大的胸懷，我只知道老爺救了我性命，小姐這些年待我如姐妹。你們對我好，我榕玉就是豁出性命也要護小姐周全。”

“榕玉——”溫又珊愣怔了一下，仿佛胸口貼著塊暖玉般溫暖，卻又不禁眼睛一酸。

榕玉，我并不如你想的那般美好，以前在山上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時感覺身邊的一切仿佛那么有生機，一花一草都那么友善，也許覺得自己一生也就那樣過去了。

自從我們跟隨村民逃難后，顛沛流離，盤纏被搶奪又看到了那么多人性的丑陋面以后，我才發現自己其實也畏懼生老病死，也有貪念欲望，和蕓蕓眾生一樣只是個普通人罷了。也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而一切卻是我無能為力的。

但是，但是啊，我害怕自己變得冷漠，變得自私，變成那些書中我曾經厭惡的虛偽的人們。父親曾說過，以后我必然是要經歷許多沒有他的日子，慢慢地變成熟。如果是這樣的變化，那我可不可以不要成熟？

然而，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不停地推著我進入那未知的漆黑深淵。我只是想拼命地抓住那記憶中的陽光，我想要盡我所能去幫助別人，仿佛這樣才可以避免自我的道德譴責。其實，說到底，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

不過，榕玉你是特殊的，對待你，我不是出于自尊，而是本能……

溫又珊最終什么都沒說，只是攬過榕玉的肩頭，輕輕拍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