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明如履薄冰地跪在顧念青的面前,大氣不敢一喘。
顧念青的眉難得一見地死死地皺在一起,目光釘在躺在床上的人身上。已是清洗過一遍的身體套在柔滑的絲綢衣料里,傷口也做了處理。因為用藥,郁禾整個人還處于昏睡狀態。
還好,這人還活著,否則很難向允帝交代,也會影響自己原本的計劃。
他沉默半晌,平靜的問道:“怎么回事?”
山明當下一驚,跟在顧念青身旁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知道主子越是不發火,事情也就越嚴重,事情越嚴重,也就表明自己所遭受的懲罰越嚴厲。
“回主子……”
他按照郁禾的吩咐去買燒餅,賣燒餅的攤子離郁禾所在的地點并不遠,他相信自己可以顧及到郁禾的安全。大概到了正午,燒餅攤多了許多人,山明擠在七八個之間,只想快點將燒餅買到手回去。
約莫三四分鐘的功夫,有人等得不耐煩,開口破罵了幾句,掃興的離開攤子。
山明這才后知后覺,一向警惕的神經竟在此刻斷了線。回望捏糖人的攤子,那抹青色還在,只是體型有些差別。他迅速回到捏糖人的攤子,果不其然,郁禾已經不見了。
和郁禾同著青衣的是束發男子,手里領著一個孩子。他直接揪起還在和孩子說話的男人,質問郁禾的去向,那人完全不知情,只是求饒。
皇后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這個做奴才的十條命也賠不起。
“大哥哥是在找穿青色衣服的哥哥嗎?”身旁的小女孩似乎很畏懼他現在兇神惡煞的樣子,但還是鼓起勇氣拉住他的衣袖。
他點頭,動作緩慢,內心已是焦急萬分。
“有個穿白色衣服的哥哥帶他朝那邊走了。”小女孩仰著頭說話,感到有些吃力,“他還把糖人丟在地上了。”她將沾了灰的糖人拿給他看,“我還想等青衣哥哥回來的時候還給他呢。”
山明眼眸緊縮,恐懼從心底油然而生,“那人長得什么樣?”
小女孩搖搖頭,“白衣哥哥好高好高,青衣哥哥和白衣哥哥認識嗎?”
難道不是被擄走,而是皇后要逃走嗎?
主子吩咐過,保皇后安全的同時,不能讓皇后逃走。他不是很明白皇后為何逃走,但主子既然吩咐了,他只管好好地盯著就好。
然而現在,他把人弄丟了。
小女孩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眼前的哥哥就如風般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山明依照小女孩提供的信息,朝她指的方向奔出好幾里,并無可疑之處。這已是偏離大路的郊外,再加上運城剛剛經歷過水災,重建工作雖在進行之中,可處處殘垣斷壁,哪里有一絲人煙。
他已發出信號,主子應該很快就知曉此事。
山明握緊手中的劍柄,心中不敢有一絲松懈。
就在這時,遠處的一縷煙越來越醒目,顏色越來越深重……
下意識地,山明邁開了腳步。
作為閑人一枚的郁禾就是動動嘴皮子提提意見,要不就是跟著顧念青到處看看重建的進度。顧念青告訴他,允帝已經催他們回宮了。
允帝還真是心急,不過顧念青就不會找個借口拖延一下時間嗎。
沒有后宮嬪妃的招惹,也不用戰戰兢兢地應對允帝,郁禾自然不能放過難得的閑暇時光。在顧念青的批準下,在山明的保護下,郁禾得到了自由外出的機會。
運城在顧念青杰出的組織能力和領導能力下,災后重建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算得上是商業區的街市在最近幾日也有了恢復往日興盛的苗頭,郁禾為了領略當地的風土人情,選擇了運城最負盛名的街道——兩半街。取這個名字的人,不是懶人就是大智若愚。
郁禾不是八卦的人,但是對于新奇的事物會有強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山明同樣是頭一回到運城,可相比于郁禾這個外星人來說,已經是很好的向導。
從運城的風貌可見這個世界與中國的古代在本質上是相同的,小商小販,酒樓茶館和郁禾在古畫中看到別無二致。若是沒有天災,運城的繁華可見一斑。
“山明,幫我去那邊的攤子上買兩個燒餅。”逛了有段時間的郁禾有些餓,可眼前的糖人才剛剛開始制作,郁禾只好麻煩山明跑一趟。
環視一周后,又目測了賣燒餅的攤位,山明謹慎地說:“郁主子,屬下速去速回。”
“知道了,我就在這里等你。”郁禾這樣說著,目不轉睛地看著捏糖人的師傅的技法。這些民間的技藝在當代是很難見到的,大師級的人物都被雪藏起來,偶爾在專欄紀錄片里才會露個臉。千載難逢的機會,郁禾自是不會錯過。
因此,郁禾看得津津有味。挑糖、拔絲、吹氣等一系列的動作被老師傅行云流水般的施展,和她一同觀看的還有兩個大人和四五個小孩兒。
難得童心一回,郁禾接過做好的糖人準備往朝山明的方向走去。還未來得及出聲,天驀然黑了下來,手里的糖人“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待到郁禾睜開眼,情況已是十分棘手。
如果沒有猜測錯的話,她現在是在火刑架上。她嘗試扭動身體,可功虧于潰。她的身體被牢牢地綁在一根粗壯的實木柱上,離地面有一段距離,身體的四周擺放了許許多多的干枝枯葉。
這又是要被燒死的節奏嗎?
郁禾有些無語,來到這個世界半年不到,卻是第二次面臨火的考驗。
隔著枯枝敗葉,一群人以她為中心圍了個半圓。說話的聲音此起彼伏,加上有些距離,郁禾一點兒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
“各位英雄好漢,”郁禾盡全力用自己最高的聲音說話,“我就是想知道自己死的原因,否則不好到閻王那里報道。”
注意力好歹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了,郁禾接著用大音量說話,“哪位能做主的出來說個話?”
全然不動的他們,讓郁禾意識到不好的訊息。
“你和當官的是一伙的。”終于有人出聲為她要死的原因開了個頭。
是顧念青的仇家?這些日子自己是和顧念青出入了許多重要的場合,可是殺了她又不會傷及顧念青一根毛發。郁禾想想就覺得冤枉,之前就已經做過一次代罪羔羊了,這次又是嗎?
“我自問并沒有做任何得罪各位的事情,還請各位講點道理。”
山明肯定發現自己不見了,或許自己拖延時間下去,就能等到他來救自己。郁禾打定主意,準備和他們周旋得以延長自己的性命。
“我看見過你和靖城來的官員在一起,”這個聲音略顯尖細,聽著讓人極為不舒服。
“我是和他們在一起,但這也不代表我做了什么傷天害理之事。”郁禾耐下性子解釋,“我現在和你們在一起,也可以說我和你們是一伙的嗎?”
詭辯是不可取的,然而在某些生死時刻,是必須的。
“少強詞奪理。你和他們還不是一樣。”有人義憤填膺地說,“水災那么嚴重,運城的人死傷無數,你們還昧著良心克扣我們的糧食和撥款。”
“沒錯,狗官。”
“少廢話,燒死他。”
“燒死他,就是他說要燒死我們的親人的……”
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演變成一曲混亂無章的噪音交響曲。
郁禾聽得頭昏腦漲,眼睛卻看到有人點燃她周身的干枯枝葉。
誰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的,完全就是不給秀才開口的機會好不好。
冷靜下來,郁禾凝神屏息,只能做好最后的奮力一擊。
火舌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始享用美味,照這個趨勢用不了多久就會到她的腳下。
可她仍需忍耐,沒有如眾人愿的大聲呼救,她還要保存體力。既然火可以燒死她,那么也就可以燒斷束縛她的繩子。也許燒斷繩子的代價是燒傷身體,可是總比被活活燒死要好。
即便經歷過一次火災,但那次的自己至少還是行動自由的人。如今手腳被束縛著,濃煙朝她的鼻腔和嘴巴侵蝕,郁禾絲毫沒有辦法伸手去抵擋。
沒被火燒死,反而先被煙嗆死。還在讀書時學校常常宣傳的消防知識此時格外清晰的浮現在郁禾的腦海。
“顧念青你這個言而無信之人,說什么保我性命的大話,現在都不知道人在哪里。”郁禾不停地咳嗽,眼睛被熏得直流眼淚。
她忽而想起顧念青的話,只覺得是因自己是將死之人在做死前的回憶罷了。
視線里的色彩漸緩之中剩下融化般的紅色,像似剝落的朱漆因房屋的搖搖欲墜而脫離本體。形態各異的碎片落在身上,想要拂去,它卻變為更加細碎的粉末粘在衣物之上。
求生的意志隨著火焰的囂張漸漸消退,郁禾的意識陷入錯亂之中,身體被灼燒被吞噬,恍惚間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可她無法回應,徒勞的動了動干澀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