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渾身濕淋淋的“落湯之雞”終于在午時前趕回司徒府。我和青音立在后門外,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耗了好一陣兒后,青音說:“我先翻墻進去看看情況,沒有人再叫你進來。”
我搖搖頭說:“還是你翻墻,我自個兒從后門進去好了。穆蘇不讓你帶我出去便是怕惹麻煩,我倆現在這樣子要是被穆蘇撞見,我倒沒多大關系,大不了就說我出去重溫回憶,反倒是你就慘了?!?
青音淚光閃閃:“好妹子,姐姐沒白疼你。對了,你一會兒快點回去換身衣服,別著涼了。還有,今天的事暫且保密,千萬不能說出去!”見我點頭,便把我向門前推了推,自個兒放心飛身躍墻。
“喂,開門呀?!蔽覊旱吐曇粼囂搅藘删?。見久久沒有動靜,只得上前試探推了下,門被虛掩著“吱呀”開了個縫,我輕手輕腳從門縫里朝里頭瞄了眼,見四下無人才放心大膽進去,又輕輕掩過門快速上栓。正當我躡手躡腳準備偷偷潛回月落院時,誰知驀然回首間,那人正在身后十尺處。
一傘一青衣,一紙一紅梅。穆蘇就那樣冷不丁的憑空冒了出來,嚇得我趕緊扶墻回逃,險些滑倒。
“回來了?”
冷冷的聲音飄進耳朵,我連忙扶墻穩住了身子,頭皮一陣發麻。思及青音方翻墻而入,莫不是也被逮了現形兒,趕緊偷眼四周,卻空無一人,這才松了口氣。
我點點頭,并不避諱地定定望著他,因他瞞著我失憶的事還有些生氣。見他不再說話,臉上結著層厚厚的冰霜,便是讓人光看著都不寒而栗,我心下更加委屈與氣惱。
整聲試探問:“你,不問我去哪兒了?”
“去你想去的地方了。”他語調平緩的說著,我竟再無處生氣,反倒取而代之的覺著自己無理取鬧。
我腦子飛轉,這么平靜的反應?還說什么去我想去的地方了,他知道我去哪兒了?
“我今天去鏡湖了。”說完瞬間想抽我自己一嘴巴子。
可郁悶的是穆蘇竟然一派淡然,全然沒有意外或者驚訝什么的。難為我剛經歷了一場生死,還能這么強裝淡定的見人說人話。
他大步朝我走過來,傾斜傘沿將我罩住,又遞給我手中像是早已備好的一件白色披風,這才淡淡說道:“天涼,趕緊披上。”
我接過披風迅速裹上,偷瞄了眼他不動聲色的臉,預感不妙。于是嘴上又開始犯賤,“你就不問我為什么去那里嗎?為什么我會弄得周身都濕了?”
見他不語,我再次不打自招:“我又下了一次水,差點就淹死在湖里了?!?
依今日所見,我的落水失憶絕對不是輕生這么簡單,那為何穆蘇此前會那般說,難道他也不知道我此前到底經歷了什么?
穆蘇冷眼看著我,良久,難得面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來, “聽起來,你好似很自豪?”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話搞得有點措手不及,摸不準言外之意。他在諷刺我嗎?
他生氣了?我的第二反應告訴我。我有些郁悶難言,不明白我都來不及生氣,他這生的哪門子氣?
“我······”我張口想說點什么,卻見穆蘇依舊不說話,只默默的將我看著,像是要等著把我看穿一樣。
我被他盯的發毛,未曾想過,原來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暴風雪來臨的驚險,而是它來臨前我看到了它的征兆,卻無計可施?!澳?,你都不發火?”發出來就好了,不然沉積久了,像火山噴發一樣就駭人了,我默默想。
他好笑的將我看著,就像是在看他手心里的一只翻跟頭的蟲子,嗤聲道:“為什么要發火?”
“因為我違背了你的意愿唄。”我癟了癟嘴,埋著頭瞟他兩眼,卻不敢正眼去瞧。心底雖有萬般委屈,卻不得發作。原來生氣這事兒也是要搶占先機的,還得比比誰硬過誰,我比不過穆蘇,卻忍不住更想氣他,只是一字未提我們遭遇黑衣人襲擊之事。
“我的意愿?”像是聽見什么不可思議的事一般,他詫異地看著我。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斂了斂神色催促我趕緊回去換衣,就像那晚一樣,再一次只字不提。
“廚房備了姜湯,一會兒回去后便乖乖喝完。若是再拿去澆花,后廚還有一鍋。”
穆蘇定是知道我不吃姜,特意留此后招。他是料準了的。我雖氣結,卻不得故將“好意”埋怨人。
“肯定是那個宿寒告的密,我就說怎么這么輕松就放我們出去了······”我嘴里囁嚅著,卻是可憐了青音,難為她還被我親自拖下了水。腦子里迅速做出反應,“穆蘇,我有一事同你說。”
“今日之事皆是我個人的主意,與他人無關,是我逼著你的屬下做的。你們應該已經照過面了,大家都說你明辨是非,你不會責罰無辜的人吧?”
他看著我又是一句不咸不淡的話:“有錯便要認,有過便須罰。青音身為下屬,就應當知道該怎樣去執行主子的命令,而不是任意妄為。”
我自知談起責任,是我慫恿的青音,所有的責任我占主,但我卻不能認同他這般冷冰冰的責罰?!翱墒悄銘{什么……”還未及說完便忍不住“啊嚏”接連著打了三個噴嚏,頓覺著鼻子開始發堵,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穆蘇眉頭微蹙,語氣也松動了些,“快些回去吧,你青音姐姐的事我會好好處理?!?
穆蘇給我的印象,總的來說就是高冷淡漠,好似天大的事都不會讓他動容,他就像是一株清蓮,亭亭玉立,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矣。若我非要去褻玩那么一把,估計最后還得把火惹到自己身上來,于是甚為自覺的閉了嘴。
想想如今在司徒府里又還有幾人真心待我好的呢,大多數人不過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罷了。這次是我親自拖的青音下水,受罰想必在所難免,不免又添幾分內疚。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那個水墨畫一般淡然優雅的男子來,如果換做是他,還會這般冷漠的樣子嗎?如今我算是見識了不一樣的穆蘇。
背著穆蘇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什么待人寬宥,全都是假的!
今日在鏡湖經歷的種種,那些殘破的記憶碎片,可惜我沒能全部想起來,腦海里剎那浮現出來的畫面,那個追殺我的人會是誰,為什么說我是樂家人就得死?
穆蘇撐著傘默默地走著,整個傘面有一大半都罩在了我這邊。走了沒多遠便見到妙陶一手撐傘,一手握著一把傘恭敬的候在不遠處。走至妙陶跟前,穆蘇什么也沒說就把我丟給了妙陶,一聲不響的便要離開,他玄色的衣衫,左肩處大半顏色已然更深。
“樂家、有個被拋棄了十幾年的女兒,是嗎?”我的突然出聲使得穆蘇玄色身影驟然一頓,他卻遲遲未回頭。
“你聽誰說的?”
他忽而轉過身來望著我,近乎淡漠的口吻說道:“聽聽就過了,不過一些耳傳口授的逸聞,當不得真。”
聽到青音的消息已是第二日了。因為不顧一切入水,又裹著濕衣服那么久,終究弄得自己著了涼,整整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聽說青音最后還是被穆蘇責罰禁閉一個月。聽起來是挺輕的,不過對于天生閑不住的青音來說就另當別論了。想起穆蘇昨日說的那句“我會好好處理”來,不得不說佩服,穆蘇處置人倒真有一套!以我看青音絕對是那種能挨打能挨罵能不怕死的“三能”產品,這些個責罰算不了甚么。不過要是讓她一個月沒人說話,沒處蹦噠的安安靜靜待著,那絕對是一種折磨,興許還會痛定思痛呢??墒沁@樣一來,不知怎的我那些原來的內疚就都煙消得沒了影,倒是有些為即將迎來的一個月安靜日子暗自慶幸。
自在鏡湖有驚無險后,我便再未有機會出過府,那日突發的刺殺事件也漸漸在心間沉淀??芍辽倌且淮翁讲橐沧屛易C明了心中的疑惑可能都是真的,穆蘇一定知道這背后可能關乎著什么,只是他為什么不告訴我?
一陣思慮過后,我想或許自己一開始就把錯了方向。我身邊的人他們之所以遲遲不肯告訴我實情,或多或少是有自己的考慮,穆蘇有穆蘇的顧慮,青音有青音的難處,或許我可以從與我關聯淺的姽婳下手。不論因由如何,我一定要將此事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