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今日,歲歲今朝,如是往昔。
記憶深處,那珍藏的美好回憶是否也能這般恒久。
阿姿已經好幾天沒笑過了,爾冬知道她心情不好,特地從別人那里淘來許多笑話講給她聽。阿姿始終愁著一張臉,托著腮,坐在石階上呆呆地看著天空。天空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卻又老是擠不出雨來。
爾冬見自己的笑話沒起到什么效果,便興焉焉地走去忙自己的事了。沒過多久,她又急匆匆地跑來,“小姐,老爺回來了!”
阿姿自來程府這些時日,一直未見過她的祖父。早前,馬夫人曾告訴她,她的祖父隨皇上出游了,需要一些時日才能回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自己的祖父,心情竟比初到程府之時還要緊張。
大堂之內,大家都已經到齊。阿姿到的時候,大家正其樂融融地聊天,馬夫人笑著招手讓她過去。
阿姿走到馬夫人和程無衛跟前,屈身行禮道:“阿姿見過祖父祖母。”
“快起身,”馬夫人笑著對程無衛說道:“老爺,這就是楓兒的孩子,你看看長得多像楓兒啊。”
頓時,滿屋子的人將視線齊刷刷地轉向阿姿,開始對她進行眼神掃殺。程無衛正襟危坐,眼神犀利,不怒自威。阿姿不敢吱聲,畢恭畢敬地站著等待他發話。
“回來就好,以后就把這里當做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就和管家說。”程無衛雖極盡和藹,但仍透露著一絲冷淡。
阿姿心知肚明,她的祖父沒把她當做家人,他始終還是無法接受她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孫女。可是既然如此,為什么又要將她接來呢?
馬夫人笑呵呵地接話道:“是啊,不要拘謹,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就和祖母說。”
阿姿說:“謝謝祖父祖母!”
那天晚上,阿姿與程家人吃了一頓沒滋沒味,極為無趣的晚飯。
吃飯前,每個人都要用上等的茶水涮一涮碗筷。阿姿不知道那茶水是用來涮碗的,當仆人將茶水倒進她碗里時,她聞這茶極香,便端起來喝了兩口。一桌子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程秀秀一個勁地掩嘴偷笑。
一旁的程書云急忙小聲提醒她說這茶水是用來涮碗筷,不是用來喝的。阿姿好不尷尬,干呵呵地笑了兩聲,又把碗里剩余的茶水喝了個精光,然后擦擦嘴說:“我太渴了。”
飯前用茶水涮碗筷也就算了,最為變態的是吃菜竟然還得按順序來。先吃什么菜,后吃什么菜,吃一個菜時得讓程老爺程夫人先下筷其他人才能下筷。
一頓飯吃了整整半個時辰,阿姿覺得越吃越餓,最后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一桌子沒怎么被動過的佳肴被仆人撤下飯桌。
回到瓊玉閣,阿姿向爾冬大吐苦水,爾冬安慰她說:“好在老爺不常在家,一個月也就聚一次餐,小姐一個月只需熬過一次就可以了,其他時候都可以在這瓊玉閣里舒舒服服地吃個飽。”
爾冬這么說,阿姿才放下心來,心想若是天天這么吃飯,不出一個月,她絕對瘦成一把枯柴。
正想著,肚子又咕咕地響了起來,爾冬體貼地說:“我去給小姐找點吃的來。”
爾冬剛走到門口,程書云就擰著食盒走了進來。
“我猜你現在一定餓了。”程書云把食盒放到桌上,打開蓋子,一股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他說:“你一定不習慣吧,家里人吃飯歷來都是這樣,不像平常人家那樣隨意。”
阿姿早已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吃了起來,邊吃邊說道:“有錢人就是矯情,吃個飯也弄那么多花樣。”喝了口水,又接著說道:“好在有書云大哥,不然我今天就得餓肚子了,對我來說,餓肚子是人生最痛苦的事。”
程書云一邊笑著一邊提醒阿姿慢點吃。不一會兒,飯菜就被阿姿吃得干干凈凈,她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打個嗝,感嘆道:“我現在感覺真是太幸福了!”
“阿姿。”程書云突然道。
“嗯?”阿姿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問道:“怎么了?”
程書云說:“那個蘇陌允到底是你什么人?是很重要的人嗎?”
阿姿臉上的笑容突然凝滯,她回答說:“是,他在我心里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很重要,很重要。”
不用多說,程書云已差不多明白。他沉靜地看著阿姿,說:“他已過世。”
阿姿終于知道晴天霹靂是個什么意思,這對于她來說就是個晴天霹靂。
“不可能,”阿姿搖著頭說,“絕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死呢?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程書云說:“名字確確實實叫蘇陌允,一個字都沒錯,他家就住在城外一個村子里,你可同我去看看。”
阿姿第一次感覺如此的害怕,那種害怕的感覺侵蝕全身,讓她看不到一點亮光。
在距離圖城方圓三里的地方有一個村子,村子里有一戶蘇姓人家,家里只有一位年邁的老人。而這就是程書云說的蘇陌允的家。
阿姿看著那破敗不堪、家徒四壁的房屋,實在無法將這與蘇陌允聯系到一塊。她雖不知道蘇陌允是否出身于大戶人家,但從他平時的裝扮和舉手投足看來,他的出生定不會太貧寒。
屋里有一張破舊的木床,上面躺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聽見聲響,喃喃道:“是我家孫兒回來了嗎?”
阿姿的心涼了半截。領著他們進去的鄰居大嬸說:“孫婆婆,來客人了。”
阿姿走過去,半蹲在床前,輕聲道:“婆婆,是我,我想找一個人,他叫蘇陌允,你知道他在哪里嗎?”
“陌允,你找陌允?”孫婆婆睜開眼睛,抬起干枯蒼老的手在半空中胡亂摸索。
原來,她是瞎子。阿姿握住老人的手,感覺那皮膚像一張折皺了的紙,握在手里就像握著一根干枯的樹枝一樣。
“是的,”阿姿說,“就是他,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孫婆婆喃喃道:“陌允啊,他在很遠的地方呢,過些日子他就回來了,他說他要回來看我,回來看我……”她似乎在自言自語。
鄰居大嬸說:“自從她那孫子死之后,她就有些神志不清了,總覺得他孫子沒死,一直盼著人回來。唉,家里現在只剩下她一個孤老寡人,眼睛看不見,身子又有病,真是可憐!”
“你認識她孫子?他是叫蘇陌允嗎?長什么樣?年紀多大?”阿姿連連發問。她現在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他們口中說的人是不是她要找的蘇陌允。
“你看你說的,我看著陌允長大,怎么會不知道呢。”大嬸笑呵呵道:“陌允那孩子從小就乖巧懂事,學習努力,肯吃苦,長得又俊俏,鄰居都喜歡他。那孩子志向大,十二歲那年就離開家在外求學闖蕩了。唉,真是可惜了,若不是兩年前那場大火,現在說不定前程大好……”
阿姿大腦一片空白,她抓著大嬸的手,問:“你說他十二歲那年離家到外求學?”
“是啊,”大嬸想了想說,“好像是到南方一個挺有名的書院,咦,叫什么來著?”
阿姿說:“是不是叫莫離書院?”
大嬸恍然道:“對對對,好像就是叫什么離書院。”
阿姿感覺眼前一黑,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一旁的程書云急忙扶住她。
“你沒事吧?”程書云擔憂地問阿姿。
怎么會沒事,她帶著五年所積累的思念遠離家鄉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尋找他,只盼著有一日能與他重逢。如今,卻被告知他早已離世,他們早已是陰陽相隔,永世再不得相見。多么殘酷的事實,這叫她怎會沒事。
“我好累,我想回去了。”阿姿說。
那天回去之后,阿姿將自己關在房里,沒有點燈,一個人在黑暗之中坐著哭了整整一晚。她似乎將五年所有的眼淚都流干了,當天邊擦亮的時候,她趴在床上睡著了。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她發燒了,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發燒。
程書云說,她起先身子很燙,然后又冰冷刺骨,脈象紊亂,把圖城最有名的大夫都難住了,查不出病因,只能給她開了些退燒補體的藥。
程無衛和馬夫人都一一前來看望過阿姿,仆人不斷送來各種名貴補藥和美味珍饈,她什么都吃不下,藥太苦口,美食雖美味卻缺乏家的味道。阿姿突然很想吃娘親做的菜,可這個平日里每天都經歷的事到現在卻變成了難以實現的奢愿。
以后的日子,阿姿不知道要怎么過下去,沒有了期望,沒有了動力,任何事都變得毫無意義,就這么一天一天地過下去,想想都覺著可怕。但是她又能有什么辦法呢,蘇陌允已不在世上,她的人生變得平淡如水。
這樣的感覺就如墜入了萬丈深淵,看不到亮光,看不到希望,猶如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軀殼,毫無生機。她只待有一日,時光將記憶吹淡,不再傷感,思念亦不再如此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