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高聳巍峨,歷朝來是宴請之地,白玉石階梯自腳下蔓延,一眼望不到盡頭,彰顯著皇家氣勢,紅色的地毯直鋪進殿內。
走近殿前,正紅漆門,楠木為柱,每根柱子上都雕著游龍,盤繞升騰。門口處懸掛艾草,菖蒲。地板以金磚鋪制,絲絲不見縫隙。殿內燈火通明,一派觥籌交錯之景象。當蘇瑾和溫慧語來到未央宮時,已賓客滿座。
殿內臺階最前方,皇帝皇后端坐高臺之上,左右側分別是妍貴妃及王淑妃。椅前的石桌之上擺放了各種時令瓜果和佳肴。殿內左側皆為女席,依次坐著有品階的妃嬪,命婦,及各家閨秀。右側則大多為朝中重臣,皇子及官宦之家的公子。
雖已開宴,皇帝皇后并未責怪兩人。蘇瑾和溫慧語行了禮,便尋位置坐下。每人身前有一個小幾,放著些食物和酒。蘇瑾被安排在八公主蕭琳旁,婉兮婉如早在身后候著,溫慧語則與王氏女子王以嫻同席。
對這位八公主,蘇瑾只聞其妍姿俏麗,活潑刁蠻,卻深受帝寵。百聞不如一見,今日看來,卻名不虛傳。
她一身淡粉裙裝,配藕色綾綃披帛,袖口裙角處處繡著百蝶穿花,腰間系一串鈴鐺,梳了簡單的垂髫髻,發上只以點點珍珠裝飾,梨渦深陷,看起來倒是個好相與的人。
婉兮婉如在一旁布菜,蘇瑾拿起案上的酒壺,倒杯酒聞了下,氣味清冽甘甜,原來是端午時常喝的黃酒,不由多飲了幾杯。
這時,旁邊的蕭琳似是天真的問道:“蘇姐姐,人人傳你國色天香,今日一見,果真是眼前一亮,本公主聽夫子說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大抵就是姐姐如此之貌了。”
蕭琳的聲音不大,卻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剛好聽的清楚,熱鬧的宴席一下子靜了下來。
還來不及反駁,坐于上首的妍貴妃以帕沾唇,笑著接道:“小八,你這可是錯了呢,南宮氏代代出美人,又有著蘇氏的血統,可真應了那句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就連那傾倒了四皇子的天下名伶如煙姑娘都比不得呢!”
她蘇瑾不是傻子,話里的諷刺意味怎會聽不出來,一個把她比作惑主的楊貴妃,一個又刻意挑明蘇氏和南宮氏勢力坐大,連帶著把她比成了青樓女子。
如果她沉默,說不定明天京城的大街小巷就會傳遍“妖女、禍水”的名號,最重要的是,會引起.......帝王的猜忌!
自古以來,君主最忌諱的便是外戚奪權,而剛剛妍貴妃那番話想必很好的起到了煽風點火的效果,即使龍椅上的那個人是明君仁君,也不會允許臣子的家族勢力膨脹,所謂盛極必衰,現在的蘇氏和南宮氏就處在了風口浪尖上。
自然,這時皇后和蘇相更不能開口,否則便更顯得欲蓋彌彰。
還不等蘇瑾開口,對面已經有一個輕笑的聲音響起,那人并不規矩坐于席上,反而斜倚著,手拿酒壺,一派放蕩形骸,卻并不粗俗,一張妖冶的臉在燭火下反而顯得更加俊美,“貴妃娘娘,本王的側妃自有她的好處,能不能與蘇小姐相比,呵呵,不勞您費心。小八,今天不是有你最喜歡的芙蓉糕,怎么不吃了?”
皇后趁機,清清喉嚨,“也真是的,小八你從哪里聽來的這些混話?本宮定要仔細審問你這個夫子,宮廷禮儀學不會,外人傳言倒是聽信了不少!”
皇帝見眾人一派沉默,也開始打了圓場,“皇后所說有理,妍兒,何必跟小輩計較,小八,你今日可是又調皮了,什么時候才能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蕭琳調皮的眨眨眼,嘴里說著知錯了,語氣仍是不服。也奇怪,自從蕭聿發了話,妍貴妃也就不吭聲,默默地吃著酒菜。
蘇瑾偷偷抬頭,皇帝雖語氣嚴厲,眼睛里流露出的確實掩飾不住的慈愛。又一瞥,正好看到剛才幫她解圍的那人,蕭聿,他似乎眼里閃過一絲諷刺,又有一絲落寞,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也是,他這樣不受寵的皇子,明明是同樣的父親,待遇卻如此之差,也不外乎有這樣的心情了。只是,這樣的他,不再意氣風發,陽光少年,讓人有些......心痛。
這樣想著,一次宴席應該就這樣平安無事的度過,誰知到一半時,婉兮為蘇瑾添酒,卻不知怎的,腿一軟,手指一個不穩,整個人伏在了蘇瑾身上。
蘇瑾連忙扶住婉兮,驚慌失措。旁邊傳來婢女的驚呼聲,蕭琳的嬌斥聲:“啊啊啊,誰這么大膽,敢污了本公主的羅裙,來人!”
蘇瑾轉向右側,原來剛才酒壺徑直從婉兮的手里飛向了八公主,酒液撒了一身。
蕭琳這下也明白過來了,怒指著蘇瑾,“蘇姐姐,你的婢子剛才對本公主不敬,你現在莫不是要護著她?”說著,她向身后的侍衛道:“來人。把這賤婢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如有違抗,給本公主一起用刑!”
婉兮早已嚇得不輕,蘇瑾把她護在身后,轉而向龍座上叩頭:“皇上,皇后娘娘,蘇瑾絕不會包庇,這件事一定事出有因,婉兮是蘇瑾的朋友,而非奴婢,蘇瑾相信婉兮不會是這樣的人,求皇上開恩!”
蕭琳氣得身子發抖,“你....你,你不過是仗著你們蘇家的權勢才這樣胡作非為,你們......”
此話一出,座上的皇帝也不由得沉下臉:“小八,住口!來人,送八公主回宮!”
蕭琳再哭再鬧,也抵不過皇帝的命令,還是被一眾侍衛送了回去。伏在地上的蘇瑾早已汗涔涔,不敢抬頭看此時皇帝的臉色。
許久,上方傳來一聲淡淡的口諭,“今日之事,小八的確魯莽了,那婢子連伺候人都照顧不好,留著何用?拉出去打二十大板發配浣衣局。瑾丫頭,莫要求情,起來吧。”
蘇瑾心下一驚,二十大板?浣衣局?婉兮就算不死也活不了了,她還想求旨,皇后已經下令:“就按皇上說的辦,你們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人拉出去?”
背后傳來婉兮不停的哭喊聲,“小姐,救我......”蘇瑾不敢回頭看,只能在座位上低著頭,手縮在袖里不停的抖,她甚至不敢看身邊婉如的臉色,可能是怨恨、不解、或是其他。
殿中早已恢復一片祥和景象,只有她覺得恍若置身冰窖,桌上的佳肴再也沒動一下。
回府后,她生了場大病,閉門不出,就連葉卿菡多次來找她都被回絕了。
這些天里,皇上欽點王氏女王以嫻為太子妃,并賜婚于丞相府,謝家小女謝娉婷嫁于相府公子蘇宸睿。這場聯姻,不知碎了多少京中閨秀的芳心,她們的夢中情郎終是娶了別人。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知道,這場親事的背后是沉重的家族,以及被束縛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