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魄在黑夜中慢慢升起，一點一點變大，柔和清冷的光傾注在富麗堂皇的殿宇上，漢白玉的石階映出柔和淺淡的光，襯得這殿宇越發的沉寂無聲。明媚的燭光照亮殿內的黑暗，金雕的龍柱更加的刺眼奪目，威儀之氣毫不掩蓋的顯露出來。冰冷的宮殿，最大的權勢，最高的地位，最無情的牢籠，囚禁著眾多的人，逃也逃不掉。

然而，這樣至高的地位，這樣至高的人，如今卻如此頹廢地癱坐在那把栩栩而生的龍椅上。他如今只是知天命之年，還沒有到垂垂老矣的地步，他還有宏大的志向沒有完成，他還有大把的精力實現自己的野心。可是，如今什么都沒有了。一次出征，五十萬大軍，竟然沒有一個人回來！多么難以置信的結果，多么可笑的結果！全軍覆沒，如今，他已經和孤家寡人沒什么兩樣。

他不是傻子，經歷了這么多，早已經知道被他人設計了，也知道自己最終的結果。他只是悔恨，痛恨自己的無能，離月國竟會毀在他的手中。

“吱呀”一聲，殿門緩緩敞開，在這寂靜的大殿上聽得分明，尤其刺耳。涼風抓住這個機會，迅速灌入，吹得金雕龍柱的帷幔輕輕晃動。冰涼的風也吹涼了頹然在座的離月國皇帝，他抬起頭，當即就愣在了那里。

門欄上踏入一只腳，月白色的錦緞垂垂落下，底邊勾勒的荼蘼花隨著他的動作閃著絲絲銀光，在這燈火輝煌下似要綻放，荼蘼花開，末路之美，這個男子帶著末路之殤來到離月國。他白皙如瓷的皮膚在這金殿的映襯下多了一些煙火的氣息，只是那雙霧靄塵煙的眸子又生生將他拉回神壇，冷漠俯視塵世之人，主宰他們的生死。

他的氣息太過于強大，甚至容易讓人不敢直視他的容貌，忽略那俊美絕倫的面容。離月國的皇帝先是怔愣一下，隨后才勉勵忽視他的強大的氣場，注意到他的容貌?；实垌虚W過迷茫，夾雜著一絲迷戀，癡癡道：“月兒……”

雖然清淺如呢喃，但是那個高深的月離少主又怎么聽不到，他的眸光不變，唇邊勾起的卻淺笑漸漸加深。步履穩健，卻是落地無聲，一步一步朝著離月國的皇帝走近。

……

九號和楚璧費力從亂石堆里爬了出來。子夜，四周靜靜的，只有冷風吹拂的聲音，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即便看不見，也可以想象，這亂石下掩埋了多少尸骨，又流淌了多少鮮血。

楚璧一直都靜靜的，這個溫潤的皇子連日來實在受了很大的打擊，眼中是勉強的溫潤的神色，嘴角的弧度也有些僵硬。畢竟，親眼看見五十萬的子民死于這場浩劫，而作為皇子的他卻無能為力，這種唾棄感是不會很快消失的。

九號向來不是多話之人，往常都是楚璧活躍氣氛，逗弄她多說一些。如今楚璧受到如此打擊，玩笑是不可能的。黑夜中兩個人就越發沉悶地攀爬出這片亂地。

天空漸漸露出魚肚白，慢慢驅趕這死氣沉沉的黑夜，為這方天地帶來了一絲光明，縷縷微光射進人們枯竭的心。

這也讓九號和楚璧有些清晰地看清了對方狼狽的樣子。九號白皙的面頰上沾上一層黑灰，發絲有些散亂，幾縷頭發散亂在臉側，隨著涼風起起伏伏。楚璧更是沒什么好形象，當時在山洞中還是他護住她，如今寶藍色的錦袍已經成了“灰袍”，隨著他的走動，有簌簌的灰塵落下，再也看不出是上好的錦緞裁剪而成，頭上的玉冠　也是歪歪扭扭。如今看來，他連落魄公子的邊都搭不上，更枉論什么玉質君心的皇子。

楚璧低頭掃了眼自身的落魄樣子，抬了抬灰塵的長袖，無奈苦笑道：“小九，這應該是我有生以來最為凄慘的時候。”

九號仔細打量他一眼，頗為誠實地點了點頭。至少與他相識這么久，這是他最沒有“如圭如璧”的君子模樣，實在是落魄的不成樣子。

“小九還真是個誠實的孩子！”他伸手在她那本就散亂的頭上又使勁揉了揉，讓它變得更加散亂。

看著她依舊平靜注視著自己，星辰散落的眸中幽深迷人。楚璧忽然就感覺眼前的小九竟是呆呆的，心中的沉悶之氣消散了不少。

他沉沉道：“小九，有你陪著真好。”

她似懂非懂地“嗯”了一聲。

淡淡的云層染上一抹淺紅，些微的余光透過它們，照射在兩個大難不死的少年身上，為他們鍍上一層淺淡的金光，留下這片刻的歡愉。許久以后，仍然會有人想起這刻，是否，那次他們再也不踏足這塵世，安靜地度過余生，就會長相廝守。

人生過往，有許多都是用來緬懷于成長，真正擁有的卻何其少。

“噠噠……”的馬蹄聲自遠方傳來，遠處塵土飛揚，看不清人影，可以想象出馬疾馳得有多快。九號拉著楚璧躲到一旁的樹后。敵友未分，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公主，就在前面！”遠處一個聲音道。

“加快些！”聲音清脆中有著疲累，更多的是焦急。

接著就聽見“啪啪”的馬鞭聲，很快一陣塵煙沖來，眾多馬匹就要向前而去。

楚璧聽到這個聲音，眸中閃過光亮，他立即沖出樹后，攔住即將向遠行去的隊伍。

“瑤兒，我在這里！”

那隊人聽到他的呼喊，立即紛紛停下馬。其中一個身著翠綠色騎服的女子翻身下馬，聲音哽咽地奔跑過來：“皇兄，嚇死瑤兒了?！?

來人正是公主楚瑤，她緊緊抱住楚璧，眼淚撲簌簌地掉落，瞬間染濕了楚璧滿是灰塵的衣袍。她身子有些顫抖，說話有些語無倫次：“皇兄，好多人都死了，我害怕，皇兄也沒回來，瑤兒帶著人來救皇兄……”

楚璧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安慰道：“皇兄沒事，皇兄好好的，也沒有受傷?，巸翰灰賯牧?！”眸中溫柔，語氣輕緩，又是那個溫潤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