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這塊石頭飛起來。”說話的女子一身素衣,垂順的青絲被她隨意地攏在耳后,空洞洞的眸子看不到什么神采。
“哦!”站在她身前的男子脆脆應了聲,漂亮的臉蛋上沾了細細的汗珠。
是的,漂亮。男子嫣紅的薄唇印著粉撲撲的面頰,漂亮得讓女人都忍不住嫉妒。
孟孟看他興致勃勃的模樣,輕輕搖了搖頭。還好她早些時候警告過地府的小鬼們,擅闖孟婆居的人皆要自領一碗孟婆湯。還好,這家伙做了標榜…否則的話,想她小小一個院落,必定裝不下地府里那些見色起意的女鬼或是鬼差。
“孟孟!快看呀快看呀!石頭飛起來啦!”一條紅線自他的手中延展,他興奮地回過頭,神情就像個要糖的孩子。
“唔…”孟孟挑眉,“不錯。”
堂堂神器“隱紅絲”被拿來吊石頭玩,自然是不錯的~她一面看著,一面勾起了唇角。這個腦子壞掉的月老,似乎比剛進地府那會兒那個陰沉沉的月老有意思。
冥越聽她夸自己,滿面笑容地蹦了回來,蹲在她身邊仰著頭看著她。
“孟孟,可不可以讓我進屋睡啊?”
“想進屋睡?”她挑眉。
“嗯!”他捧著臉,重重的點頭。
裝可愛啊…孟孟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似是頗為苦惱,“若是你進屋睡了,我就沒地方睡了,那要如何是好呢?”
“我們可以一起睡啊!”他眸光大亮,似是發現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拉著她的衣角晃了起來,“孟孟,你就跟冥越一起睡吧!一起睡!冥越想跟孟孟一起睡!”
孟孟抽回袖子,似笑非笑,“男女有別,我們不能一起睡。”
“為什么不能?”他漂亮的眼睛瞪得很大,氣鼓鼓的模樣甚是可愛。
孟孟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因為…只有夫妻、母子才可以一起睡的。你要做我的兒子么?”
“兒子?冥越不要做兒子…”他搖了搖頭,又惦記自己的臉蛋在別人手里,乖乖擺正,眨巴著眼睛,“不如就做夫妻吧?”
“夫妻啊…”女子素雅的面上閃過一絲狡黠,“夫妻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哦~”
“那要怎么樣才能跟孟孟做夫妻啊?”他的神色竟是帶了些許認真。
孟孟被他的正色晃了神,眉心微皺,“冥越上神?”
蹲在她腳邊縮成一團的冥越眨巴著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做上神就可以和孟孟變成夫妻了么?”
孟孟對上他的眸子,聲音放輕,“想要變成夫妻,其實很簡單呢~”
“你快說呀~”
“什么時候你打贏了冥豆豆,就可以了。”
“為什么要打贏冥豆豆呀?”他不解。
為什么啊…女子微微偏頭,“因為你叫冥越,他叫冥豆豆,我只能和姓冥的人做夫妻。你若是不打贏他,他會和你搶的~”
“打贏豆豆就可以了?”
“對~”孟孟點了點頭,“每天去打一頓豆豆就可以了~”
“好!冥越這就去~”他綻開一個笑,帶了些傻氣,卻意外的燦爛。
孟孟被他笑得晃了神,竟是找不到一絲騙人的樂趣。她搖了搖頭,起身向著院落外走去。果然變成了傻子…
她要去看看,她的孟婆湯。
孟婆湯放在輪回鼎中,輪回鼎就在忘川河邊。
忘川河的三千弱水,便是孟婆湯的原料,孟孟從前總喜歡坐在河邊發呆。
忘川河邊有塊石頭,那塊被凡人叫作“三生石”的、原本也再普通不過的石頭。
拒絕飲下孟婆湯、站在奈何橋的這邊苦等的人,熬不住思念便在石頭上刻下自己與愛人的名字,以祈求能夠生生世世,永不分離。久而久之,凡間地府的人似乎都開始相信這是一塊姻緣石,石頭上的名字也越來越多。至于這石頭是否能促成姻緣的真假,反倒再沒有人去追究。
她偶爾見著亡魂對著那塊石頭訴說祈愿就莫名地覺得諷刺,忘川河、奈何橋和輪回臺皆是她孟婆的管轄,若是在這里求姻緣,難道讓月老去端孟婆湯么?
冥豆豆說她不解風情,刻字的人們不過為了寄托一份心愿,成也好,不成也罷,總是要為自己找些依托的。
聽他這么一說,反倒更覺得可笑。依托?難道對著一塊石頭刻上僅一世的姓名,便能成為一種依托?若真如此,那天底下的人豈不都與自己的先祖同名同姓了去。
直到今日,月老竟是真的來地府端了孟婆湯,她再看著那塊石頭更覺得可笑。或許,三千弱水邊還真的能生出一塊姻緣石?
楚夢君說她是個怪物。
每當她哄著那些幽魂望斷前塵時,她就總是會用涼涼的眼神看著自己。她說哪日若是孟婆自己也去嘗上那一碗孟婆湯,就可知道那各種滋味,否則如何也無法體會。
孟孟自是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只一心維持輪回秩序。
可有那么一日,瞧著奈何橋頭幾乎日日要上演的揮淚戲碼,瞧著一對須發花白的老人相扶著對望,看著他們眼中濃濃的不舍,聽著他們說著“下輩子我們也不要分開”之類可笑的話時…
鬼使神差了一般,她當真去了忘川河邊,飲下了一碗自己親手熬制的孟婆湯。
這么些年,她當然也曾好奇過,她奇怪熬的出的孟婆湯是否真的讓人那般難以下咽,讓人每每或淚流滿面,或失魂落魄。
興許,自己嘗過了再熬,便能熬出人人爭搶著來喝的湯了吧?
她第一次端起那個玉碗,看著碗中清澈見底的孟婆湯,感受著其中絲絲飄逸著的自己的靈力,驀地心頭微酸。
結果?結果是,她什么滋味也未能品出,平淡如水。
冥豆豆知道之后竟似是有些感慨,他說孟婆湯本是忘情水,有些人自己拔了情根封了記憶,又如何能再忘得掉什么。那湯中的滋味皆由記憶所化,酸甜苦辣自是人生,若是一片空白的人飲來,自是如清水般淡而無味。
那似乎是她僅有的幾次見到冥豆豆是一本正經的樣子,盡管用那張娃娃臉說出那番深沉的話讓人忍不住覺得好笑。
可他眸中一閃而逝的異樣光彩竟是讓她的心頭莫名的有些不舒服,似是有什么東西正拼命掙脫束縛想要破土而出,然而巖層太厚,終是沒能冒出頭來。
后來想想,她覺得他似乎又要借機嘲笑她腦子被劫雷劈壞的事,索性也就沒再問了下去。嘗不出滋味罷了,也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事情。
只是,她卻再也沒了那個勇氣再去喝一碗自己熬出的孟婆湯,盡管那滋味如水般清冽,可心頭的異樣還是讓她覺得不安。因為未知,所以惶恐。
總之她這七百年的時光過得倒也算安靜愜意,冥豆豆雖不靠譜卻給了她極大的自由和權限,閑來無事之時,若是有什么人想求孟婆辦事,不成自然不提,若是成了,那一碗孟婆湯卻是無論如何也逃不了了的。楚夢君雖時時甩她冷臉卻也總釀上一壺往生醉叫上她一起嘗嘗。說到往生醉…
地府里的人都知道,孟婆大人作為一只度了劫的兔子,最厭惡的便是胡蘿卜以及所有和胡蘿卜相近的顏色,比如,紅色。似乎除了閻王之外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想去弄明白這究竟是為什么,不知道的不敢問,知道的心照不宣便罷了。
偏偏,這十八閻王殿里還有那么個愛極了紅色的楚夢君。
頭一次孟孟燒她衣服的時候,她差點沒鬧得閻王殿的屋頂被掀翻了去。可任由她怎么鬧騰,閻王都只一句,“孽緣啊……”將她們打發了去。后來?見一次燒一次…
打又打不過,鬧又鬧不出個結果的夢君喝著悶酒準備就這么認命時,碰巧上門燒衣服的孟孟湊了過來……所以,還真是“巧”啊?
“你在喝什么?”
“往生醉。”
“往生醉是什么?”
“你,要不要嘗嘗…?”
“哦。”淺嘗輒止,卻被心頭點點的漣漪迷惑,“還有沒有了?”
“還想要?”夢君面上的笑越發柔媚,“真的還想要?”
“……”
自此,那一抹紅裙成了地府里唯一的紅色。
“你又坐在河邊吹冷風~”身后嬌嬌媚媚的聲音讓孟孟自神游中清醒,莞爾,頭都不用回便知道是誰過來了。
夢君說自己是一只萬年蠱精,可孟孟想,她一定是狐貍精變幻了的蠱精。想來,就算是萬年的狐貍精站在她跟前,都不知道壓不壓得住她的那股媚意。
“夢君,你真是個妖精。”孟孟推開她,說得一臉真誠。
“是蠱精~”楚夢君眨了眨眼睛,順勢撫上她的手臂。
孟孟抽了抽嘴角,把她的手打了下去,“找我做什么?”
“瞧你這話說的,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自然能。”她笑了笑,“不過勞您親自大駕跑到這忘川河邊來找我,必定是有什么讓你感興趣想拉上我一起的事。對么?”
楚夢君輕笑,“既是知道,還不跟我走么?文琪可是帶來了好玩的。”
“文琪?”孟孟有些懷疑地挑眉,“你確定你想說的不是文書么?”
“回去你就知道了。”她媚眼如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