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搬弄床上稻草的時候,小九挑著兩桶水風風火火地來了。
穆童驚詫地看著小九,更準確的說,是看著她擔子下的兩大桶水,小丫頭小小的身軀在那兩個大木桶的映襯下如此瘦小,簡直是螞蟻與大象的反差。
“喏,一桶熱的,供你們洗臉搓澡,一桶涼的供你們清洗房間。”小九將水往地上一頓,面不改色氣不喘,依舊是笑嘻的,仿佛兩大桶水的重量對于她來說是毫不費力的事。
穆童不得不對這小丫頭另眼相看了。
“有勞小姑娘了。”白墨子溫和笑道。
小九揚起小下巴,擺擺手,神情豪邁地說道“不客氣,不客氣,舉手之勞。”小九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天真又爛漫。
“你們有什么需要,只管和我說就行了,不過千萬不要去找我娘,我娘脾氣可壞了,除了瑤姐姐,她對誰都沒什么耐心的。”
瑤姐姐?白墨子與穆童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抓住了這個再次出現的關鍵詞。
“小丫頭,那個瑤姐姐是什么人?”拋開適才的被子恩怨,穆童努力地使自己冷酷的臉看起來和善,說話的語氣也柔和了許多。
單純的小九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人家當作三歲小孩般誘哄,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瑤姐姐是...”
只是話剛說到一半,小九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她的眼底閃過一絲肅殺,像是嗅到某種危險的訊號,二話不說,小九便風一般朝門外奔去。
見狀,白墨子朝著穆童使了個眼色,穆童會意,身形一閃,跟了出去。
月明星稀,山野沉寂。
兩抹黑色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躍過拱橋,翻身進了柳塢。
他們掏出懷中的竹管,正要插進竹屋的紙窗,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清脆響亮的大喝:“哪兒來的野賊,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兩人轉過身,嘴臉畢露于月光之下,竟是之前青龍山下的客棧里住霸王店的漢子。
見對方不過乳臭未干的丫頭片子,四方臉和獨眼龍輕蔑地嗤了一聲,不予理會,繼續手中的活兒。
然而他們剛回過身去,后衣領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拎了起來。而后整個身體不受控制地飛了出去。一個撞在海棠樹上,一個撞在泥墻上,最后雙雙落地。
兩人狼狽地爬起,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長相玲瓏卻力大無窮的小女孩。震驚之余,同時感到一陣羞憤,堂堂海剎島的青龍白虎,竟被一個未長全的黃毛丫頭摔了跟頭,若是傳出去,臉面就要丟到奶奶家了。
“臭丫頭,你找死!”盛怒之下,也顧不得以大欺小了,兩人暴喝一聲,氣勢洶洶地朝著小九攻去。
不遠處的穆童望著這一幕,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幫忙,卻見那小丫頭臉上掛著自信的笑,非但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眸光熠熠,閃爍著窺見獵物的興奮光芒,大有大展身手之勢。
穆童劍眉一挑,決定暫時按兵不動,他倒是要看看這小丫頭有幾分能力。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幾乎驚掉了下巴。
只見小九身手敏捷,拳腳凌厲,閃電般地忽隱忽現,穆童甚至沒怎么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只瞬間的功夫,那兩大漢便被打得鼻青臉腫,胳膊腿全脫了臼,癱倒在地上,痛苦得整張臉都扭到了一塊。
他知道她身手不弱,卻不想這丫頭厲害到這般程度。
將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穆童吞了吞口水,此時以后,再也不敢輕看這小女娃了。
而我們的小九姑娘似乎還沒盡興,她踹了踹正捂著肚子嚎叫的獨眼龍,喝道:“起來,再打。”要知道她盼這一天可是盼了很久了,平日里被娘逼著練功,卻鮮有實踐的機會。和娘親對打,小九永遠只有輸的份,小九她娘從來不夸她,見她輸了,也沒有多余的話,以至于小九整日稀里糊涂地練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進展,好不容易逮著兩個人肉沙包,她可要好好玩玩。
獨眼龍沒反應,又踹了踹四方臉,見兩人實在爬不起來了,小九頓時覺得無比掃興:“長得這么兇神惡煞,卻這般不經打,真是無趣!”小九不知道是,人不可貌相,面相與實際的能力并沒有多大關聯,世上的人多善于偽裝,越是兇狠之徒越有可能是紙老虎,兇神惡煞不過是為了虛張聲勢罷了,。
“小九,這是怎么回事?”
就在這時,云大娘風一般出現在院子里,她在廚房里熬湯,聽到打斗聲,還以為是隔壁房間的客人不安分了。急急忙忙地趕來,卻又見兩個陌生的面孔,頓時皺起了眉頭。
小九積極地匯報情況:“這兩老賊貓在瑤姐姐的窗前,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聞言,云大娘面色一沉,狐疑地瞧向不遠處的穆童,那意思很明顯了,人是你帶進來的?
嚇得穆童連忙搖頭擺手,那慌張的神情無不在說:別看我,我不知道,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我們不是一伙的,我不認識他們。
瞧著他沒出息的反應,云大娘嗤了一聲,卻也相信了他的無辜。
“奪魂香!”眼尖的小九,自地上撿起一根竹管,好奇地湊到鼻間嗅了嗅,隨即臉色一變,但終究還是遲了,香氣入腑,小九只覺得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失去意識之前,她聽見她娘驚慌地喊了她一聲丫頭。
躺在地上的獨眼龍見狀,操起尚有一絲力氣的左臂,握緊了自己手中的竹管。暗自運力,縱身躍起,而后出其不意地沖著云大娘襲去。云大娘去扶小九,心里很是擔憂,防備心也降了幾分,直到聽到穆童的那聲:“大娘小心!”云大娘才警覺地身形一閃,以分毫之差躲過了偷襲,云大娘猛然回過頭,正要教訓那偷襲之人,卻在回首間迎面對上一根竹管。
千鈞一發之際,竹屋動了,一枚繡花針穿透窗紙,刺破空中的氣流,直直地扎進手握竹管之人后腦勺,獨眼龍的那口氣終究是沒能吹出來。
云大娘慌忙地拂袖捂鼻,卻見眼前之人再也沒有作為,一動不動地僵硬了片刻,而后轟隆倒下。
“我救過你家主子,你家主子就是這般對待救命恩人的么?”
清冽的聲音自竹屋傳來,透著刺骨的冰寒。
她在和誰說話,明顯的不是云大娘,也不是穆童,更不會是昏死過去的小九和獨眼龍,那只剩下尚還‘健在’的四方臉了。
“不是不是,姑娘誤會了,這只是我們自己的主意,不關小主的事,小主命我們將姑娘帶回去,卻又不許傷了姑娘,我二人沒法子,只得出此下策,還望姑娘大人有大量,莫怪,莫怪。”見屋里面的人終于有反應了,方才還奄奄一息的四方臉霎時來了精神,打了雞血般從地上爬了起來,沖著竹屋里的人為自家主子辯護,神情弱弱的,完全沒了剛開始的兇惡模樣。
屋子里的人冷哼一聲:“我看在你們不過奉命行事的份上,今日放你們一馬,回去告訴你家主子,若他再這般糾纏不休,休怪我不客氣。”沐瑤板著臉冷哼,一面郁悶,真后悔救了那家伙,無端惹上了一塊狗皮膏藥,怎么甩也甩不掉。
“事情哪有那么簡單,這話我們跟他說了他也聽不進去。姑娘,您行行好,看在我家主子對您一片癡心的份上,就跟我們走一趟吧,有什么話當面說多好,您一句話絕對比我們說一百句管用。”四方臉苦著臉,他也不想干這份苦差事,整天跟在一個女人屁股后面跑,若是個貌美的天仙也就罷了,偏偏是這么個相貌平平又冷的要命的絕情娘子,真不知自家少主什么眼光,放著島上成堆的美女不屑一顧,卻追著一個姿色平庸的丫頭死活不放。
“怎么和他說,那是你們的事,云大娘,送客!”沐瑤皺了皺眉頭,沒多大耐心與他作口舌之爭。
“我我不走,死也不走!”一聽要趕他走,四方臉急了,他一路從北追到南,追丟了好幾次卻都趕上了,待追到這白鷺山下又跟丟了,這鬼地方又是帶霧的竹林,又是會移動的桃花林,轉得他二人迷迷糊糊,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好不容易跟著那一白一藍的兩個公子順利地走了進來,他可不能空手而回,他的任務還沒完成呢,若現在離去,要想再見到這丫頭,恐怕就得等明年秋天了。
“你不怕我殺了你?!”
“殺就殺,我們都是立了生死狀來的,若不帶上姑娘,我二人回去也是個死,橫豎是死,倒不如死在姑娘手里,我家少主看在我二人光榮犧牲的份上,指不定還會將我們厚葬。”四方臉視死如歸的模樣甚是悲慨。
“好,成全你。”
淡淡的聲音,無情又冷漠。
話落,又是一枚繡花針破窗而出,四方臉本已渾身是傷,躲閃不及,直直地被那針正中眉心。當場倒了下去,不知是死是昏。
“云大娘,將小九抱進來。”
云大娘一旁聽著,先是一陣糊涂,待明白此人的來歷,不由得萬分震驚。直到這四方臉倒下,沐瑤清冷的聲音傳來,云大娘才募地回過神來。
云大娘抱起小九往竹屋走去,卻聽竹屋里的人又發話了:“那邊看熱鬧的少俠,煩勞你將這兩人扔出山外,你家公子的事,我會考慮。”
閑閑地在一邊看了大半天戲,突然被戲中人點了名,穆童面上一熱,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虛,就好像偷窺別人私事時被逮了個正著,好不尷尬。
但聽這竹屋之人提出的條件,穆童眸光一亮,只覺得天上掉餡餅也不過如此了,自然是毫不猶豫的應下。雖然對方只是承諾考慮,但總比連見也不肯見就直接趕人的強。
云大娘抱著小九進了屋,穆童則一手拎著一具‘尸體’朝山外飛去,這場月夜鬧劇總算落幕,院子里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