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瑤得知這個消息時,正一如既往地地窩在自己的搖椅里啃書。她并不知道今天早晨朝堂上所發(fā)生的一切,她只知道東杞的大軍已經(jīng)打來了,知道北桑早就亂成了一鍋粥,她只希望所有的一切越亂越好,越亂,她就越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脫身離去,要知道她等這一天,等了七
年。然而,侍女慌慌張張地傳來噩耗。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她們都說,皇上要將您送給修羅將軍做女奴。
沐瑤身心一震,她最擔(dān)心的事終究還是發(fā)生了。
啪的一聲響,手中的書被狠狠地摔了出去,想把她當(dāng)做交易品送出去,他們休想!
婢女們嚇得跪了一地,沐瑤神情肅殺,眸光冰冷,她知道自己必須得將計劃提前了。
沐瑤從來不懷疑蕭楠天的狠絕,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表面上對她百般討好,沐瑤卻不會天真的以為那就是父女情深。所謂天倫之愛,不過出于對她娘沐芙雪的歉疚,他想贖罪,想彌補(bǔ),說到底,所有的愛與縱容,不過是為了讓他自己心里好受罷了。出于愧疚的愛終究是脆弱的,更何況他是一方天子,但凡涉及到他的江山社稷,什么血濃于水,什么虎毒不食子,都敵不過那樽玉璽的分量,大義滅親在歷史上并不是新鮮事,六親不認(rèn)更是常態(tài)。當(dāng)沐瑤冷靜下來,她意識到當(dāng)斷不斷,必受其亂,北桑已經(jīng)成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她再呆下去,必被殃及。
是時候離開了,是時候離開了,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喃喃道。
沐瑤定了定心緒,呵退了所有宮女,她盯著床底下的那個暗板,暗板底下有一條長達(dá)兩千米的隧道,直通宮城之外,是她幾年前雇人秘密修筑的。想當(dāng)時,她本來想借自焚假死,繼而從隧道逃離,從此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念芙公主,只可惜,半路殺出個蕭楠天,她還來不及鉆進(jìn)隧道就被硬生生地救了出去。蕭楠天以司馬景歷與炎柯太子的骨灰為要挾,讓她死也不能,逃也不能,這條本是通往自由的通道,就只成了她每年偷偷離宮的便利密道。
現(xiàn)在非常時刻,她只需要在暗板上輕輕叩響幾下,機(jī)關(guān)啟動,暗板打開,她便可以逃離生天,永遠(yuǎn)地離開這個腐朽不堪的地方。
然而事情卻遠(yuǎn)遠(yuǎn)沒有她想的那么簡單,就在她開始著手收拾行李的時候,一群侍衛(wèi)闖了進(jìn)來,來勢洶洶,一看就是來者不善。雪清宮難得熱鬧了起來。
“太子殿下這是要做什么?”冷眼瞧著為首的紫色華服的男子,沐瑤神情冷靜,不慌不忙。
被喚作太子的男子就是北桑的皇長子蕭縉瀾,他和他的父親一樣,長著一雙濃眉黑目,那雙陰鷙的眼時時閃爍著勃勃的野心,他薄情寡義的相貌已經(jīng)表明,為了權(quán)勢和地位,他能夠舍棄一切。
“皇姐十二歲入宮,這七年來,父皇一直將皇姐視若珍寶,恩寵有加,可謂不薄。”蕭縉瀾并沒有見過幾次沐瑤,他對沐瑤的了解大多源于他的母后。一開始母后說她是父皇最看重的孩子,敏感的他立馬對沐瑤兩個字警覺了起來,可母后又說,你父皇就算再寵愛她,她也不過是個丫頭,成不了什么氣候,于是轉(zhuǎn)眼間,他對沐瑤的存在便沒了興趣。而今蕭縉瀾望著這個并沒有見過幾次面的所謂皇姐,望著她平庸的形貌,眼底閃過一絲不屑。他不明白,不過一個毫無特色的丫頭,怎的就被那老頭子如此看重,以至于江山存亡之際,也這般難以割舍。
蕭縉瀾在打量沐瑤的時候,沐瑤也在打量蕭縉瀾,自然也沒有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逝的鄙夷。
沐瑤面無表情的,淡淡開口:“所以呢?”
“而今國難當(dāng)頭,凡是北桑子民,為國捐軀乃是天經(jīng)地義,皇姐身上既流著皇室血脈,更應(yīng)當(dāng)為國分憂,為父皇分憂,皇姐以為臣弟說的可對?”
聞言,好似聽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沐瑤啞聲一笑,目光灼灼地盯向蕭縉瀾:“若我說,我不愿意呢?”
“皇姐如此不知好歹,那就莫怪本太子用強(qiáng)了。”一個時辰很短,蕭縉瀾沒有時間也沒有耐心與她周旋,他冷冷地下令,十多個帶刀侍衛(wèi)立即蜂擁而上。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女人表面上柔若無骨,弱不經(jīng)風(fēng),竟是深藏不露的會武之人。
說起沐瑤的武藝,還得歸于在南楚的那三年,司馬景歷手把手的親身傳授,不僅如此,司馬景歷為了讓她將來能夠更好保護(hù)自己,還特意從江湖上請了武林高手做她師傅,專門教她和炎柯太子習(xí)武。過去的七年,又經(jīng)云大娘的指點,沐瑤的武功已經(jīng)大有長進(jìn),雖算不上絕頂,但也不是一般的泛泛之輩能夠?qū)Ω丁6巯陆鉀Q這幾個侍衛(wèi),絕對綽綽有余。
蕭縉瀾無比震驚地看著轉(zhuǎn)眼間躺了一地的侍衛(wèi),瞪大了眼望著沐瑤,很是不可思議。不過太子就是太子,他很快恢復(fù)了冷靜,眼底閃過一絲陰鷙,他拔起腰間的劍就向沐瑤攻去,卻只在兩三招之下就狼狽落敗。
“如何,太子殿下還要繼續(xù)么。”沐瑤眸光清定地望著他,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皇姐這般不為大局著想,我真替父皇寒心,父皇真是白寵愛你了。”縱然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蕭縉瀾依舊神情倨傲,依舊不死心地打著親情招牌。
“那你說,怎么才算是為大局著想?”
“我自愿把自己脫光了,躺倒鶴炳的營帳里?”
“然后成為他的禁臠,供其發(fā)泄,任其折磨,永遠(yuǎn)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不,也許不是永遠(yuǎn),鶴炳那個可怕的瘋子,很可能用不了幾天,她就會被虐待致死。沐瑤平靜地道出一個女奴必然的命運,也道出了她寧死不從的決心。
聞言,蕭縉瀾一愣,他從來沒想過這些,在他看來,女人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在這男尊女卑的世界里,無論是皇室公主還是農(nóng)家女子,她們可以是棋子,可以是工具,可以是物品,她們的命運從來不由她們自己。女人也會有尊嚴(yán)嗎?蕭縉瀾沒有想過,他一直以為女人的卑微是天經(jīng)地義的,沐瑤的話讓他一時間竟無言以對。他不由得重新審視了一番眼前的女子,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子平凡的外表下竟隱隱閃爍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光輝。
然而,盡管有些觸動,可根深蒂固的觀念并不會因為短短的三言兩語而有所改變。蕭縉瀾身為一國太子,將來的皇位繼承人,他有他的城府,有他的執(zhí)拗。
“倘若國破家亡,皇姐難道以為自己就能置身事外?你身為父皇最寵愛的公主,你以為那些東杞夷人會輕易地放過你?皇姐不顧國之安危,只一心想著自己的未來,說白了,不過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罷了。”
沐瑤扔下刀,揉了揉眉心,苦笑一聲。她想對蕭縉瀾說,你何必把話說的如此冠冕堂皇,我自私自利,那你們呢?你如此費盡心思的說服我,真的是為了這個國家?為了這個國家千千萬萬正遭受著煎熬的百姓嗎?說到底,不過是想讓我保住你的皇位,保住你們高高在上的權(quán)勢,保住你們富貴無憂的生活。我們一樣的自私,又何較彼此?
有些話即便再苦口婆心,也不會被理解,沐瑤撼動不了蕭縉瀾的執(zhí)著,干脆選擇沉默。她也許有點小善良,但沒那么偉大,更不是救國救民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她做不到為了讓別人高枕無憂而犧牲掉自己,更何況,她對這群人深深地厭惡著。她恨蕭楠天,又怎么會為其賣命?
“你走吧,我寧愿死,也不會妥協(xié)。”沐瑤冷冷地下逐客令,表情決絕,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
然而,她的話剛落,手腕便被人大力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