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是去往桐城的火車，仍舊是同樣的路程，同樣的時間。卻讓清姿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煎熬，她再無心觀賞車窗外的景色，明明到桐城只需用一晚上的時間，她卻像是度過了許多年，這一路上她想了許多，懷毅也算是為了她進軍隊受苦不說，沈伯母這些年也是鮮少有人照拂，雖說懷毅寄回來的錢是夠用，畢竟人上了年紀總是需要人陪伴。她心里的愧疚是怎樣也消不去的。

天空像是莫名其妙的被罩了層黑紗，隱隱約約能看見些東西，卻有看不透徹，朦朦朧朧。清姿熬到半夜才淺淺的睡著，她許久不做夢的，這次卻做了個駭人的夢，她夢見懷毅渾身是血，沈伯母哭著罵她是害人精，她不曉得辯解，恐懼愧疚充斥了她整個身體，像是被人用手將頭摁進了水里，想掙扎卻無能為力。清姿猛然驚醒，恍然若失的用手撫額，呢喃道:"懷毅,懷毅，不要，不要嚇我。＂

火車停在桐城站的時候，天還只是微亮，左邊是殘月，右邊是初陽，兩個本不該共存事物，卻十分自然的掛在了同一片天上，可人世間的事遠不只這樣輕簡，明朗。

清姿剛下火車就徑直往沈家去了，沈家住在城北的小巷子里頭，清姿小時候住這里，自然是摸得清門路。天還早得很，人們正酣睡，只有清道夫和出攤賣早飯的人走動，清姿怕擾了沈伯母休息，到了門前也不敲門，只尋了個石頭墩子坐下。正值夏日，蚊蟲成群，她這樣一坐下就等于是往蚊子嘴里送大餐，她卻不怨不惱，全然不似其它大家小姐的作派，清姿將拎著的行李放到腳邊，蚊子撕咬得厲害了才用手抓撓兩下，或是起身走幾步。

沈母這幾日也睡得不踏實，但凡她閉上眼睛總是會想到自個兒子被亂槍打死。她半夜驚醒后就不敢再閉眼了，睜著眼熬過了下半夜，好不容易等天色亮了些，沈母便穿戴好衣物，想去報亭小伙計那尋些消息，她打開門，只見一女子坐在斜門口的石墩子上，天還沒全亮，隔得又遠了些，她以為那女子是無家可歸的難民。那女子見她開了門，迎了上來，說∶“伯母，懷毅怎樣了。”沈母仔細打量了女子，穿的是白衣藍裙，一身清純扮像，女子長得也不錯，白白凈凈的看了就惹人憐愛，尤其是那雙眼睛，眼瞼翕合間似乎有種莫名的東西勾得人心不定，她的眉心有顆美人痣，綴在白凈的皮膚上，像是鑲在天空的圓月。這女子雖不是妖嬈妍麗的美，卻也是清麗如萱草，純凈如芙蓉。

沈母總覺得這女子眼熟，正思忖著，女子便開了口：“伯母，我是清姿，從前住您隔壁的。”沈母聽她這樣一講也想了起來，她也稍略曉得一些懷毅同單清姿的事，心里雖然是極不情愿，表面卻裝出一副慈愛樣子，說∶“是你啊，許多年都沒見著你了，越發出落得漂亮了。伯母都沒認出來呢。”沈母再怎樣不喜歡也要照著禮數將清姿引進屋子。

清姿心里慌亂，剛進堂屋就問∶“伯母，您這幾日有沒有懷毅的消息…”

沈母長嘆了口氣∶“我一個婦人家，上不了前線，又不認得字，這孩子也是，也不曉得給我報個平安，哎，他也是不讓我省心，無緣無故的要去參軍，真是中了邪。”

清姿不曉得沈母的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一心只想著是自己錯了，心里更是愧疚難安，她上前握住沈母的手，安慰道∶“沒事的，懷毅會沒事的。”這句話像是說給沈母聽又像是安慰自己。

沈母順應著說∶“會沒事的。＂又問∶“我見你提著行李，你是…＂

清姿下意識的看看手上的行李，答∶“這幾個月戰火連天，我們又上不好課，學校放了假。”

“你看你一下車就來了這，家里人得擔心了，早些回去，懷毅的事你別太擔心，這孩子生性善良，也沒做什么惡事，菩薩會保佑的。”沈母邊說邊合十雙手祈求。

清姿雖是擔心，但也還有理智，她曉得只是兩個女人在這里瞎緊張也是無濟于事的。清姿又陪沈母坐了會，等到天全亮，她便辭別了沈母，走到巷口叫了輛黃包車回了家。